第44章

告訴倪英的那一天,正是阿英十四歲的生辰。

因要瞞著身份,不便聲張,故而廣安王府的這顆掌上明珠只能在軍營裏過了個潦草樸素的生辰。

可倪英卻沒有什麽不開心,她本不是什麽喜好奢靡之人,只纏著李元憫給她如往常生辰那般做一碗長壽面。

李元憫親自下廚,擀了細細長長的一根面,一根便足足盤了半碗來,象征著長長久久,福壽永康。熱氣騰騰的面上窩上一顆溏心的荷包蛋,澆上湯頭,軍營的夥房又能有什麽好料,然而倪英卻是吃得很開心。

因為如同每一次的生辰,有她的兩個至親陪著她,左邊是她的阿兄,右邊是她的殿下哥哥,她仿佛可以這般當著一輩子的掌上明珠。

日頭從氈窗照射進來,兀自亂舞的灰塵在光線中肆意遊走,地上,三個人的身影拉成了亢長的一團灰黑,融在一處。

筷子撲的一聲掉在地上。

倪英眼眶蓄滿淚水,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兄長,又看了看那一臉平靜看著他的殿下哥哥。

她頰上癢癢的,擡手一摸,指尖上一片濕跡,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流淚,比起聽聞兩個至親在一起的震驚,她心間更是充滿了一股含著憤怒的委屈,憤怒什麽,委屈什麽,她全然不知,可看著那個溫柔的人,她心裏居然生了幾分妒忌,對自己阿兄的妒忌。

她竟不知自己是這般小氣的人,居然對自己的親生哥哥生出了那樣可怕的妒忌,妒忌中含著一種畸形的怨怪,仿佛他搶了自己的東西一般,但任何東西,只要阿兄想要,她自然都不會跟他搶,因為沒人比她更懂得那顆藏在冷漠皮囊下的對自己的愛護之心。

可今夜,她卻無端端生氣了,諸般情緒湧上心頭,教她無可自控地流淚。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窩處滑落,她死死咬住唇,拿手背重重地擦掉,狠狠瞪了猊烈一眼,她何曾給過他這位冷面的兄長臉色,但時下,她半點都控制不住心頭的厭惡,恨不得沖上去打他。

猊烈目色幽深,喉結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

李元憫垂了眼眸,嘆了口氣,道:“阿烈,你先出去吧。”

猊烈深深看著他,離去之際他又看了看別過臉的阿英,嘆了口氣,旋身離去。

營房內只有倪英隱隱的抽泣聲。

李元憫拉了她的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座幾讓她坐了過來。

倪英嘴唇顫抖著,最終耐不住,哇的一聲撲在桌上哭了起來。

李元憫心下湧起一股淡淡的無奈,他自然知曉倪英對他的這種朦朧的占有欲,然而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哪裏能明確得了那是什麽呢。

倪英猛地支起了上身,擦著眼淚倔強地道:“他們都說,殿下哥哥將來是要娶我的!”

“阿英……”李元憫嘆氣,“殿下哥哥這輩子沒有辦法娶任何一個女人。”

“為什麽?”倪英猶自不甘。

李元憫長長嘆了一口氣,拭去了她頰邊的淚珠。

“因為殿下哥哥……是個雙性之人。”

倪英皺了皺眉,突然意識到什麽,看著李元憫,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怎麽會……”

李元憫沒有說話。

世人眼中,雙性不詳,許多畸形的嬰兒誕生之初早便被當成怪物或溺死或焚燒,便是存活至今的,也是避世獨活,或是入世操賤業,在某些獵奇的風月場所裏用畸形身子供人賞玩,借以賺取微薄的錢財養活自己。

即便是他一介皇子,因著這樣的身子,在童年時期過得也比常人更為淒苦,幸好,如今算是熬過來了。

倪英被這個意外來的消息驚得忘了抽泣了,只不知所措喃喃著,許是瞧見了李元憫面上淡淡的哀傷,她猛地抓住李元憫的手臂:“那又如何?無論殿下哥哥是什麽,都是我的殿下哥哥。”

李元憫心下柔軟,又有幾分無奈,阿英年少,自然不曉得與一個雙性之人結為夫妻意味著什麽。

“阿英為什麽想跟殿下哥哥成親呢?”

倪英毫不猶豫:“我想跟殿下哥哥一輩子在一起。”

李元憫苦笑:“只要咱們阿英不遠嫁,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倪英只覺得哪裏不對,但卻一點也說不出來,她胸口起伏著,淚珠尤掛在頰邊。

她終於不甘地將心頭之語說了出來:“可是殿下哥哥還是被人搶走了!”

她流著淚:“不再屬於阿英了!”

“……阿英,你終究會長大,還會遇到很多人,你現在還小,還不確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這件事……殿下哥哥不能允你,何況……”

他看了一眼倪英,不再言未盡之語,只柔聲道:“往後當你遇到了那個人,便會知道我的話了。”

倪英看著那一貫溫柔的人,傷心地問:“可阿兄為什麽不一樣呢?”

“不一樣的,他……不一樣的。”李元憫眼中流動著柔軟的神采,只摸了摸她的頭,“但你們都是我這輩子最珍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