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猊烈不知這是他第幾次在自己面前哭了,有時是在塌間讓他血脈僨張的濕漉漉的眼角,有時是讓他惱火的崩潰失望的眼淚,有時幹脆是歇斯底裏的狼狽不堪的嚎啕——可斷斷沒有這般像孩子一般委屈哭泣的時候。

這段時日以來,他有意無意地在旁人的言語中陸陸續續拼湊起了這八年的他。

一個外柔內韌、手腕淩厲的君子,一個蔭護一方、百姓愛戴的藩王,當然也有恨毒了他的人,咬牙切齒地詛咒這個陰毒的蛇蠍美人。

可從來沒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知道,有什麽東西一直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

一個如此手段之人這般毫無芥蒂地將一切交付於他,他甚至可以越權隨意調遣他的近侍,儼然他才是廣安王府的主子,起初他嗤之以鼻,只覺得不過是一個昏了頭的草包美人,如今,他心驚膽戰知道斷斷不是——他哭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人……他萬萬碰不得了。

猊烈咬牙切齒地想。

他親自喂了他藥,可一樣地如往常那般摟著他,墜入夢境。

夢裏,又是上輩子的情景來,司馬昱面若冠玉,然而眼神卻如陰溝裏的欲望炙熱的饑鼠,涎著臉小心翼翼湊了上來。

“赤虎王,只要你接旨,便是這天下之主的皇夫,北安,亦唾手可得。”

他眼中光芒愈熾,加了籌碼:“……這朝元帝,尚還是完璧之身。”

狼煙四起,大軍肅穆沖天而立,準備赤虎王一聲令下,大舉攻城,然而他卻等不及了,他揣著聖旨趁夜摸入了那個破落昏暗的冷宮,一把搶下了他手上鋒利的刀刃。

豪氣幹雲掏出聖旨,抖著一身的腱子肉,肆無忌憚欺壓上去:“陛下金口玉言,豈可說話不算話!”

眼前仙人一般美貌的陛下顯然嚇壞了,一步步往後退去,他急不可耐一把抱住了他,緊緊的,那個昳麗的陛下當真被他嚇壞了。

不動聲色,步步為營,他告誡自己。

——可怎忍得住,怎忍得住!

只摟著他,壓在墻上,急吼吼地拱著他,陛下被他拱得衣襟松散,發髻皆亂,露出可憐又恐慌的樣子。

“我不碰你,”他喘著氣,像只不堪的餓狼,卻又大言不慚:“但你得讓我摟一會兒。”

光是摟麽,不是的,他明顯便是在慌不擇路褻瀆他,沒完沒了地嗅聞著,發間、脖頸,胸襟,甚至一頭熱燥燥地鉆進他的下擺。

還是這般好聞的冷香,到處都是他的。

——總算來得及了,到底是來得及了。

他不管他如何想,只知道他是他的了,要緊的是沒有那個十八歲的少年。

全都是他一個人的。

偌大的床榻上,高大的男人抵著懷中之人的額上,在睡夢中露出了一絲猙獰扭曲的笑。

***

元宵過後,這年關總算是收尾了,萬物從節日的喜慶中漸漸脫離出來,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倪英打馬去了石巷口終於吃到了昨兒心心念念的七色元宵,這會兒正心滿意足地回府邸來。

她這幾日都在郊外大營,才想起好久沒回王府練場了,心裏倒是怪想念往日那些跟那幫小子嬉鬧的日子的,便騰出半日來,去了練場。

入了門,剛拐了個彎,便看見一個身影鬼鬼祟祟躲在練場門口探著腦袋。

倪英一瞧,原是原先在主院侍奉的松竹,如今被總管調去了她的院子。只見他伸著脖子往練場裏瞧著,一臉的焦心不安,似是猶豫著踏不踏進去,只徘徊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倪英微微皺了眉,她好像連著幾日瞧見了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了,也不知道這小子究竟想幹什麽?

若是說他偷雞摸狗,倪英是萬萬不信的,這松竹也是孤兒,自小長在府中,為人一向老實本分,自非偷奸耍滑之輩,但就是如此,更令倪英好奇了。

“松竹!”倪英大喝一聲。

果不其然,松竹嚇了一跳,見是倪英,臉色愈是慘白。

倪英心間愈生疑竇,只面上不顯,依舊如往常一般笑嘻嘻上前道:“你在這兒作什麽?”

松竹支支吾吾的,擺著手,“我……我就看看……”

他作了個揖,匆匆走了,走了老遠,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倪英仍在看他,面色一滯,忙回頭跑了,一不下心還打了個踉蹌,一副忙亂的樣子。

倪英抱著劍若有所思,

***

入夜了,春寒料峭,街巷百姓大多早早便安歇下了,然而西街巷尾一處人家的燈火仍還亮著。

周大武陪同江氏料理好一雙兒女入睡,終於迎來了難得的獨屬於二人的時光,江氏立刻去炒了些花生米、切了幾盤醬菜作下酒菜,周大武則去酒窖裏挖出一壇新酒來,支起了一桌小酒局。

二人伉儷情深,湊在一處吃著小酒總有說不完的話。

吃到酣處,不由念起以往在京中的枯燥回憶,如今的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周大武自然已經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