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世間物事當真毫無章法可言。

秋蟬心間劇烈跳動起來,她怎會想到,當年那個掖幽庭之奴竟成了如今的兩江三省總制,聽說他棄暗投明,投靠了太子,乃太子麾下倚重的兩大主帥之一,眼見著陛下不行了,太子登基在即,那這位總制大人的前途……

她呼吸炙熱,絕望的內心裏重新燃燒起一股狂熱的火焰,灼燒著她的內心,一個尖利的聲音叫囂著,她不信她的命就這般賤,她明明就長就了這樣一張漂亮的臉蛋,連陛下都迷戀過她的,怎會沒有一條好命!

若非那毒婦!若非那毒婦!秋蟬想起司馬皇後那張看似溫婉賢淑的臉,心間恨毒了!

誰都道司馬皇後溫良淑慧,可斷沒有人比她更懂得那張軟皮子底下的黑心腸!若非她的授意,她怎會被丟在這浣衣司!遭那老黔婆日日折磨!

當年,司馬皇後找到她,她原以為自己的命運便改變了,她確實快要改變了的,她憑著她那張與當年那個最得寵的姬女頗為相似的臉,得了幾年陛下的寵愛,有了那份寵愛,她如何再甘於只當一個姬女,便生了些旁的心思,偷偷將日常所喝的避子湯換掉——當年那個西域姬女,本可以母憑子貴,只因生了那麽個不男不女的不祥之人,又命背地血崩而亡,她怎會像她那樣沒福氣!

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中,唯一失算的便是那原以為賢良的毒婦,竟在她有了身孕後使下如斯毒計,令她不僅失去了肚中的孩兒,還被陛下深深憎惡,以至於發落到這等苦地,被那心狠手黑的老黔婆百般折磨——這一切,教她焉能不恨!

她咬了咬牙,撲到一旁生了銹漬的銅鏡那裏,鏡中人面頰凹陷了下來,只看得出幾分原來的樣子,更是教她恨得渾身發抖,這樣的鬼日子,她一刻也不想過了。

遑論那個不祥之人說的是真是假,她都要一試——她只有這個機會了!

正暗自籌謀,外頭一聲叱罵傳來,秋蟬渾身一抖,忙將衣裳放回櫃子,堪堪關好,門轟隆一聲便被踹開了,一道尖利的聲音幾要刺破耳膜:“你這賤蹄子又偷懶!”

但見一個身長八尺的悍婦站在門口,便是這浣衣司的司管,秋蟬見她手中的藤條腿幾乎要發軟,正待開口求饒,那司管已三步並作兩步上來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藤條插在腰上,左右開弓,登時將秋蟬打得口鼻冒血。

“你這賤貨莫不是以為還是伺候陛下的時候!享福呢這是!也不瞧瞧這兒是哪裏!”一腳踹在她胸口,直教秋蟬掀翻在地,那司管一雙銅鈴眼瞪得溜圓,陰狠的光芒盛出來:“若今日外頭那十桶沒清光,哼!”

她拔出腰際的藤條,猛地朝一旁桌案上一抽,巨大的聲響使得秋蟬渾身一哆嗦,那司管哼了一聲,這才罵罵咧咧地離去。

秋蟬伏在地上喘息著,聽得門口砰的一聲,那老黔婆的聲音才漸漸遠去,秋蟬也不顧地上的臟汙,徑直撲下去嚎啕大哭。

這種日子,她斷斷過不下去了!

一口銀牙幾要咬碎,而今,她別無他法,只能一試了!

***

深夜,子時的更聲已經敲響,秋蟬抱著一個包裹悄悄來到一處偏院的角落,她面上還掛著些傷,神情極是警惕,躡手躡腳的,繞過重重的假山,來到了一處欒樹叢後,那兒已經有一個黑影站著等候了。

秋蟬一喜,忙上前福了身子:“孫太侍。”

眼前一滿臉瘊子的中年太侍回過身來,他往她背後看了一圈,確定再無第三人,這才睨了她一眼:“東西呢?”

秋蟬忙將懷裏的包裹遞給他,孫太侍翻開借著月色一瞧,登時變臉:“就這麽個破衫子,值當爺大半夜出來?”

這孫太侍幹得便是宮內外轉手的活計,宮女太侍、甚至些手頭不寬裕的妃子若是缺銀子,便會托些好東西給他轉到宮外賣掉,所得銀錢二八分成,錢貨兩訖。自他的上峰買通了禁衛軍頭子後,這暗市勾當更是連著幾年持續了下來。

本以為今日又有新貨,卻不想是這麽一件破落東西,心下生火,一把將包裹丟回她懷裏,不等他開罵,秋蟬已是討好地解釋道:“我並非托賣,找您是讓你幫我送個東西到宮外。”

話畢,忙從懷裏摸了袋東西出來,小心翼翼遞給那太監:“這是給您的辛苦錢。”

孫太侍拉開一瞧,頂看不上似得,一把丟還給她:“你這叫內外授遞,若讓禁衛逮著了,可不光光是挨一頓板子的事情!別累著爺!”

他啐了一口:“晦氣,什麽人都往這兒湊,大半夜的,竟被你這蹄子擺了一道。”

秋蟬忙跪了下來,哀聲求:“公公,求您幫幫我。”

那太侍連頭都未回,徑直擺了擺手:“得了,雜家可不是開振災粥鋪的良善人!”

眼見這唯一的機會便要斷在眼前,秋蟬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抓住那太侍的手,孫太侍回了頭來,惱怒地看著她,秋蟬忙放開了他,只垂了腦袋,勾了一下淩亂的發到耳際,露出一個笑來:“我知道您瞧不上這點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