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當那件繡著梅花的宮裝攤在眼前,猊烈的瞳仁驟然收縮。

他猛地起身,一把將桌案上的衫子抓了起來,迅速翻著袖口與領口,這宮裝雖然已泛黃,卻與記憶中一模一樣,尤其那梅花!

他目中迸射著激動,三兩步上前,一把將下首跪著的人扯了起來,懸在半空:“誰托你帶的,說!”

那人被他如此神力嚇壞了,戰戰兢兢:“小人不知,小人只是收了他的銀子,讓我帶來這驛使館。”

猊烈怒得一把甩開他,緊緊拽著那件衫子,輕微啪嗒一聲,一個小小的紙卷從裏頭掉了下來,他呼吸一滯,忙拾了起來,速速攤開,裏面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

“浣衣司宮婢秋蟬,盼君來救。”

猊烈呼吸急促起來,腦子一下子熱了:“曹綱!”

曹綱從外頭匆匆進來,還未拜首,便被猊烈激動地一把掣住衣襟:“我找到了!”

他目光炙熱地將那件宮裝堵在曹綱面前,神情激蕩:“這輩子,總算來得及了!”

曹綱起先不明所以,但見他拿著件內廷宮女的宮裝如此失態,曹綱是何等人,三兩下便猜得他如此行徑的原因,他心間不由跟著跳動起來:“大人……”

猊烈牙根聳動,微微眯著眼睛,半晌,驟然睜開來,堅定道:“此人萬萬得保住!”

他上前逼近了曹綱,以一種不由分說的威勢命令道:“讓王喜幫忙。”

曹綱驟然一驚,此暗線第一次被動用居然是為了一名宮女——王喜是何許人,後宮一品大內總管,這一段時日布局的關鍵一環,乃日後起事的一大助力,如何能這般輕易妄動?

猊烈看了一眼曹綱面上的動蕩,如何不明白他所想,目中頓時露出冷光:“此事不容許你有旁的心思,務必辦得穩妥。”

他緩了緩,終究冷靜了一點:“不過不用打草驚蛇,先不急著救出來,然務必確保她平安,此事不得有失,否則我拿你是問!”

他難耐地原地踱了幾步,搓了搓臉,思忖片刻,再次吩咐道:“將她的一切查探徹底,不得遺漏。”

曹綱重重拜首:“是!”

待曹綱出了去,猊烈躁動不安的內心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他看著手中的泛黃的宮裝,喉結動了動,退後了幾步,慢慢坐在了座幾上,額頭抵著那件略為冰涼的宮裝,記憶回到了那個滂沱大雨的深夜。

少年的他緊緊抓住她的領口,她身上的宮裝已然濕透,只摸著他濕漉漉的臉,柔聲安撫:“阿烈……往後姐姐不能再護著你,你一人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雷聲轟鳴,震懾天地。

她的溫柔如水一般,少年的他撕心裂肺,卻只能看著她的模樣漸漸昏厥過去。

那一瞬間,他的眼前拂過一雙溫柔的含著水的眼睛,那樣醜陋的面具,卻不能遮住那樣一雙眼睛,與那街邊拂動的柳枝一般,叫他心間顫動,驀地,猊烈心中重重一跳,當意識到自己混淆了的時候,他的面色一下子暗沉下來。

他驟然閉上眼睛。

牙筋聳動,他想,他不會再給他機會,不會再讓他輕易亂了自己的心的。

***

瓦剌使團一行浩浩蕩蕩抵京,待安置妥當,太子李元幹奉明德帝之令,以最高禮制設宴接待。

夜幕降臨,偌大的來儀殿,雕欄畫棟繁復精美,絲竹宮樂繚繞,酒香菜鮮,眾人其樂融融。

宮殿主位上,太子李元幹與瓦剌國主也先相互敬酒,談笑風生,也先年逾不惑,生得膀大腰圓,然而他淚堂灰黑,目白滯黃,顯是腎氣虧虛,沉湎酒色良久。

太子早便聽聞瓦剌皇族內種種糟亂,心間不由幾分冷笑,但面上卻是和悅道:“久聞瓦剌國主威儀堂堂,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太子謬贊,也先愧不敢當。”也先被取悅,朗聲笑著主動為之滿上了酒,亦是吹捧了幾句,場面自是融洽和諧。

此時宴席上坐滿了百余號人,朝廷二品以上大臣皆陪同,左相大人趙構、鎮北侯司馬忌坐於下首,司馬昱、二皇子李元朗也在其列,其余官員按官階品級而設座,猊烈作為兩江大營主帥,自然也在其中,只不過因北安武將品級皆低,故而武將一律安排在下首。

北安官員對面坐的是瓦剌使團,最靠前的自是也先麾下大將良哈多,猊烈自顧自倒了酒,目光略略掃過他,上一世,也先暴斃京中,便是良哈多連同韃靼百萬大軍,揮師南下,差點便亡了北安。

而此刻,這位上一世的老對手正對著也先說些恭維之話,面上多有恭順,半分都看不出日後的影子。

猊烈心間冷笑,只垂眸喝酒,唇際正碰上杯沿,敏銳的野獸直覺叫他感受到了一絲異樣,他目光如電往前一看,卻見對方的視線很快躲開了去。

看著司馬昱若無其事的模樣,猊烈眼睛微微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