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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麗絲·史達琳一夜沒能安睡,醒來渾身疼痛。她穿著浴衣,趿著鞋頭飾有小動物的拖鞋,肩上搭條毛巾,站著在等進浴室洗澡,浴室是她和馬普與隔壁的學生合用的。收音機裏播放的來自孟菲斯的消息驚得她半天沒喘過氣來。

“噢上帝!”她說,“噢,好家夥!裏面真夠可以的!這浴室是被占住了。套上褲衩就出來吧,這又不是在訓練!”她往上一登進了淋浴間,把隔壁的一個鄰居驚得目瞪口呆。“讓過去一點,格雷西,再勞駕你把那肥皂遞給我。”

她一邊豎著耳朵聽電話,一邊收拾過夜的行裝,又把她那只法醫學器具箱放到門口。她為了確保總機知道她在自己屋子裏,早飯也不吃就在電話旁守著。離上課時間還有十分鐘了,依然沒有音訊,她就帶著器具匆匆趕往行為科學部。

“克勞福德先生四十五分鐘前動身去孟菲斯了。”秘書甜甜地對她說,“巴勒斯也去了,實驗室的斯塔福德是從國家機場出發的。”

“昨晚我在這兒留了一份報告給他。他有什麽條子留給我了嗎?我是克拉麗絲·史達琳。”

“知道,我知道你是誰。我這兒就有三份你的電話號碼,而且我想他桌上還有幾份。不,他什麽也沒給你留,史達琳。”那女的看看史達琳的行李。“他打電話進來時要不要我告訴他什麽事兒?”

“他有沒有在登記卡上留下孟菲斯的號碼?”

“沒有,不過他打電話會用這個號碼的。今天你沒有課嗎,史達琳?你還在上學吧?”

“有課。是的,我還在上學。”

史達琳進課堂時已經遲到了,那個被她逼出淋浴間的年輕女人格雷西·皮特曼更引起了她的不安。格雷西·皮特曼就坐在史達琳的正後面。到座位的路似乎很長。皮特曼那根舌頭在她那毛茸茸的臉皮後面整整繞了兩圈兒。最後,史達琳總算得以在全班人中間隱沒了下來。

她沒吃早飯坐著聽完了兩個小時的“搜查搜捕中排斥規則除外的誠信承諾”之後,才得以到自動售貨機上嘟嚕嚕倒了一杯可樂。

中午她又查看了一下信箱看是否有留條。什麽也沒有。這時她就想到,就像以前有過的一樣,極度失意的滋味非常像她孩提時不得不吃的一種叫弗利刺的成藥。

有些日子,你醒來時發覺自己變了。對於史達琳,今天就是這麽個日子,她知道。昨天她在波特那殯儀館看到的一切,在她心理上引起了一點小小的結構上的變化。

史達琳曾在一所好學校裏學習過心理學和犯罪學。在她的生活中,她曾見到過一些駭人聽聞的事情,世上的東西伸手就被毀。但是,她並沒有真正弄明白,而今她是弄明白了:有時候,人這一族類,在一張人臉後面居然能長出這麽一個腦子來——其快樂就在西弗吉尼亞波特城那間貼著洋薔薇墻紙的屋子裏瓷台上躺著的一具屍體上!史達琳第一次明白那麽一個腦子,比她在驗屍時所能看到的任何一樣別的範圍內的東西都要糟糕。弄明白了這一點,她將永遠受著壓迫;她知道,除非長出老繭來,否則她的生命將被一點一點慢慢耗盡。

學校生活並沒有減輕她的痛苦。整天她都有這樣的感覺:事情已經發生了,就在這地平線以上。她仿佛聽到大片隱隱約約的聲音,說出事了;那聲音猶如來自遠處的一個露天體育場。一點點動靜都會叫她心神不寧:三五成群走過走廊的人,頭頂飄過的雲影,飛機聲。

課後,史達琳上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接著再遊泳。她一直遊到想起那些浮屍,之後再不願碰水。

她和馬普及其他十來個學生在娛樂室看七點鐘的新聞。參議員馬丁女兒被綁並非頭條,而是緊隨日內瓦武器談判之後。

有來自孟菲斯的片子,開頭是斯通亨奇花園住宅區的標牌,是透過一輛巡邏車的旋轉警燈拍攝的。各媒介正對此事件展開一場宣傳戰,可因為幾乎沒有什麽新情況可以報道,記者們就在斯通亨奇的停車場相互采訪。孟菲斯和謝爾比縣當局的人由於還不習慣那一排排的麥克風,都掉頭回避。人們推推搡搡,照相機閃閃爍爍,發出尖而長的尖嘯聲,音頻系統錄下的全是噪音;在這一片混亂中,地方當局列舉了一條條他們並不知道的消息。攝影師們躬身彎腰,竄前竄後,調查人員一進凱瑟琳·貝克·馬丁的公寓或者一離開,他們就退回到小型電視攝像機那兒。

當克勞福德的臉在公寓的窗戶裏閃現了一下時,學院的娛樂室裏立即響起一陣短暫的帶挖苦的喝彩聲。史達琳嘴角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野牛比爾是否在看電視,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克勞福德這張臉的,或者,甚至是否知道克勞福德是何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