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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傍晚時分,伽姆先生準備動手了。

他兩眼噙著淚水,甚是恐怖,把那錄像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小屏幕上,只見媽媽爬上滑水道,呼的一下就滑進了水池,呼的一下又滑進了水池。眼淚模糊了詹姆·伽姆的視線,仿佛他自己也進了水池。

他的肚子上放著一瓶熱水,咕嚕嚕響著;小狗躺在他身上的時候,她那肚子裏也就是這麽發出咕嚕嚕的響聲。

他是再也無法容忍了——抓在地下室裏的那貨正扣著他的寶貝,威脅著她的安全。寶貝在受苦,他知道她在受苦。他不敢肯定是否能在那貨給寶貝以致命傷害之前殺了那貨,可他得試一試。現在就來試。

他脫下衣服換上睡袍——他每次剝完一張皮後總是赤身裸體,血淋淋的猶如一個新生嬰兒。

他從他那巨大的藥品櫥中取出藥膏來,以前寶貝被貓抓傷後他曾給她搽過。他還拿出來一些小創口貼、搽藥用的Q牌棉簽以及獸醫給他用來防止狗老是用牙齒去咬嚙傷痛處的塑料“伊麗莎白頸圈”。地下室還有壓舌板,給她那條被弄斷的小腿上夾板時可以使用。如果那蠢貨死之前身體強烈扭動把寶貝給抓破了,則還有一管去痛的“傷輕松”。

小心謹慎地朝頭部開一槍,犧牲的只不過是頭發。對他來說,寶貝比那頭發更珍貴。頭發是個犧牲,是為她的安全獻上的一份禮。

現在悄悄地下樓梯去廚房。脫掉拖鞋,沿著黑黑的地下室樓梯往下去,緊挨著墻走,不讓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來。

他沒有開燈。在這熟悉的黑暗中他摸索著往前移,摸索著腳底下那高低變化著的地面。走到樓梯底部後,他往右一拐走進了工作室。

他的一只袖子拂過籠子,聽到一只幼蛾輕而憤怒的嘰嘰聲。櫥在這兒呢。他找到紅外線燈,又將護目鏡很快地套到頭上。這時整個世界呈現閃閃的一片綠光。他站了一會兒,聽聽那水箱裏發出的令人舒心的水泡聲,聽聽那蒸汽管裏發出的令人溫暖的嘶嘶聲。他,黑暗的主人,黑暗的皇後。

自由自在飛舞在空中的蛾子從他眼前掠過,在尾部拖出一道道綠色的熒光;它們扇動毛茸茸的翅膀掠過黑暗,微弱的氣息從他的臉上輕輕拂過。

他檢查一下那支皮同槍。槍裏裝的是0.38的特種開花鉛彈,子彈鉆進腦殼一炸開,即刻致命。假如那貨在他開槍時是站立在那兒,假如他朝下對著她頭的頂部打進去,那子彈是不太可能像可裝大劑量火藥的麥格納姆槍那樣從下頜穿出將胸脯炸開的。

悄悄地,悄悄地,他屈著膝蓋躡手躡腳往前行,塗著指甲油的腳趾緊緊扒著腳下的舊木板。踏上土病房的沙地沒有一點聲音。悄悄地,可別太慢了。他不想讓自己的體味很快就傳到井底那小狗的鼻子裏。

土牢的頂部看上去閃著綠光;在他的視野裏,石塊及砌石用的灰漿清清楚楚,木頭蓋上的紋路也都清晰可辨。穩住光線俯身往下看。她們就在那兒呢!那貨側身躺著像只巨蝦。也許是睡著了。寶貝蜷身緊貼著那貨的身子,肯定是在睡覺。拜托可別是死的!

頭部露著。朝脖子開一槍倒是誘人——頭發可就保住了。不過太冒險。

伽姆先生俯身向著洞口,他那護目鏡上像柄一樣伸出來的兩只鏡筒仔細地朝下面照去。皮同槍的槍口沉沉的,手感很好,瞄準性能極棒。得用紅外線光束照著拿好了。他將視野聚集到那腦袋的一側,正好是那濕漉漉的頭發貼著太陽穴的地方。

不知是響動還是氣味,他不知道——可是寶貝醒了,叫著,在黑暗中直往上跳,凱瑟琳·貝克·馬丁弓著身子把小狗攬在中間,拉過蒲團蓋在她與狗的身上。蒲團下面只見幾團東西在動,他辨不清哪是狗哪是凱瑟琳。就著紅外線往下看,他對深度的感覺受到削弱,搞不明白哪團東西是凱瑟琳。

可他是看到寶貝跳動了。他知道她的腿沒問題,因此他立即又明白了一點別的:凱瑟琳·貝克·馬丁不會傷害這狗,一如他不會傷害這狗一樣,多麽讓人感到甜蜜寬慰!因為他們對狗懷有相同的感情,那麽他就可以對她那兩條該死的腿開槍,等她緊緊地去捧腿時,再將他娘的腦袋打掉。用不著細心留神小心翼翼。

他打開燈,地下室所有的燈都他媽的打開,又到儲藏室將那泛光燈取了來。他穩穩地控制著自己,腦子清楚好使——穿過工作室時還記得往洗槽裏放一點點水,那樣到時候水槽下面的存水彎裏就不會出現什麽凝塊了。

正當他拿著泛光燈匆匆走過樓梯準備要過去時,門鈴響了。

門鈴發出刺耳的擦刮聲,他只得停住腳步,想,這是怎麽回事?他已經多少年沒聽到門鈴響了,甚至都不知道它是否還管用。門鈴是安在樓梯上的,以便樓上樓下都能聽見,這塊蓋滿了灰塵的凸出的黑乎乎的金屬這時在當啷啷地響著。他看著它,它又響了,不停地響,灰塵從上面飛舞下來。是有什麽人在前門口,在按那個標有“守門人”字樣的舊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