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9頁)

“我和蘇珊娜在大會結束之後準備去餐廳和其他隊員匯合,餐廳距離酒店只有幾個街區,我們總是成雙結對地出行,所以教練並不介意我們在鎮上閑逛。”

她痛苦地咽下口水。

“我們準備從賓館後面的小徑前穿過去,一輛車開了過來,我們停下來,想讓它先拐出小路,但他揮了揮手讓我們繼續往前。天色很暗,我只能看清他的輪廓和朝我們揮舞的手。我們從車前穿過,一路朝餐廳走去。”

“你一直沒有看清車裏人的樣子?”

“是的,直到我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我往後看了一眼,因為那時候車還沒熄火,這令我覺得蹊蹺。”她本以為傑克的眼神中會流露出憐憫,卻看到了凝神的專注。

“他朝我們沖過來,首先把我按倒了。我俯身倒下,他壓在我的背上,我尖叫著讓蘇珊娜快跑,但她沒有。”萊西粗暴地擦著眼睛,對於無法抑制的淚水感到惱火。“她開始踢他,拼命拉扯,大喊著讓他放開我。傻姑娘!她本可以逃走,叫人來幫忙,或者幹些別的!”

“如果你是她,你會這麽做嗎?”

萊西慢慢搖了搖頭,緊盯著他那雙嚴肅的灰色眼睛。她花了幾個月才說服自己相信,換作她也會留下來,爭取解救蘇珊娜。但這絲毫無助於她減輕痛苦,以及已死的朋友做的傻事在她心中引燃的憤怒。她用餐巾紙擤去鼻涕,心緒難平,但仍繼續講了下去。

“他抓住她的腳踝把她絆倒,他塊頭很大,所以能一邊抓著我,一邊把她擊倒。我努力扭過後背,朝他的手臂咬了一口,想用膝蓋頂開他,但他用膝蓋踢了我的胸,對著我的鼻子就是一拳。”她皺起眉。“我現在仿佛還能聽見鼻骨斷裂時的可怕聲響。他的重量壓得我幾乎窒息,血直往喉嚨裏流。我不知道蘇珊娜在那一刻對他做了些什麽,但她把他激怒了,他從我身上爬開,抓住了她的頭發。我朝一側滾去,躺在那兒,拼命想要呼吸。”

她停下來,努力保持鎮定,顫抖地啜了一口飲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

“繼續說吧。”那聲音堅定,飽含同情。

她吸了一口氣,他的冷靜給予她勇氣。

“我那時呼吸困難,還在吐血,我能聽見她的尖叫聲,可身體動彈不得,從沒有人故意打過我。”她看著杯子小聲說。

“突然,蘇珊娜就不再叫喊了。我是說,徹底不叫了。刺耳的尖叫驟然停止了,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翻了個身,肚子貼地,奮力張開兩只手朝最近的東西胡亂抓去,我抓住了她的腳踝。他正試圖把她舉起來,而她已經渾身癱軟,我甚至看不出她是不是還有呼吸,只知道我必須緊緊抓住她,否則她就會徹底消失。這變成了一場拔河比賽。我閉上雙眼,使出吃奶的勁把她的腳拉向胸前,我憑直覺感到自己一旦放手,她就會喪命。”她擡起了眼睛。

傑克瞪大了眼。

“他朝我的臉上踹了一腳。很重的一腳。越來越多的血湧進我嘴裏。我咳嗽著,想把血咳出喉嚨。黏稠惡心的血腥味糟透了,但我不願放手,就把臉貼在她的腿上,抱得更緊了。”

“然後他做了什麽?”

“他不停踢著我的頭,想讓我放手。我記不清踢了幾下。後來他不再踢我,我以為我們成功了。他準備離開,我們安全了,但我仍然沒有放手。然後腿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痛,我從沒體驗過那樣的疼痛,比臉上挨拳頭、斷鎖骨都要痛。他狠狠踩在我的膝蓋上,於是我放手了。”

那鬼魂仿佛又在痛踩她的腿,萊西呼吸局促起來。德科斯塔踢斷了靠近膝蓋的那根脛骨。她發現傑克面色蒼白,搓著大腿,卻無法移開視線。

“他像扛娃娃一樣把她扛在肩上,朝車裏奔去。我記得自己看見她的兩臂像折斷的樹枝,從他的背上耷拉下來,然後發生的事情我全都想不起來了。他們說我在救護車裏一遍遍重復著車牌號,但我連這件事也記不得了。”

她的神經戰栗,努力抑制體內飆升的腎上腺素,試圖保持淡定,不讓傑克看出那些復蘇的記憶多麽強烈地動搖著她的內心。她說自己記不得,是因為她不想告訴他那份恐懼和失落,在昏暗的燈光下,她是如何眼睜睜地盯著蘇珊娜,妄想用意念把女孩兒拉回來。黑色窗簾垂落,車胎開始滾動,只留下閃爍微光的車牌號,發著紅光的尾燈在黑暗中恍如惡魔的雙眼。這幅場景她無力再去描繪。

那道黑色窗簾依舊埋藏在心底,一不留神就爬上她的皮膚。

她看向窗外高大的冷杉,冷峻的美使她的記憶冷卻下來,幫她沉重的負罪感降溫。

為什麽她放手了?

傑克沒有問萊西她是否還想吃完自己的三明治,他知道她做不到。不過,幸好他在萊西開始講述之前就吃完了,否則他的三明治也一樣會留在盤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