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大彪捉妖(第4/10頁)

再說這位高連起高二爺,逛夠了來到同慶園,這是個喝茶聽戲的地方,台上有曲藝,台下有抱著匣子賣煙卷兒小吃的,香煙是哈德門、老刀、紅雙喜,小吃是小籠包子、驢打滾兒、青果蘿蔔、瓜子花生、點心蜜餞,該有的全有。高連起往那兒一坐,接過熱手巾板兒來擦了擦臉,要上幾碟點心,一壺龍井,問夥計今天什麽戲碼。夥計說二爺,你真來著了,今兒可新鮮,剛從江南邀來的角兒,唱的是評彈,頭溝的買賣,正經能唱涼茶水的玩意兒。那位說“唱涼茶水”又是什麽黑話?這是說台下聽曲兒的一邊聽著一邊喝茶,一手端著蓋碗兒,一手拿著碗蓋兒,卻聽入了神,直到最後曲兒唱完了、茶也涼了,過去常用這句話來形容角兒唱得好。高連起沒聽過評彈,他也覺得挺新鮮,只見上來二位,一左一右坐好了,左邊是個彈三弦的老先生,右邊是個小角兒,懷抱琵琶自彈自唱,一身大紅色的旗袍,團花朵朵、瑞彩紛呈,兩邊的開氣兒挺高,白花花的大腿上穿著玻璃絲的長筒襪,臉上描眉打鬢、有紅似白,梳著一個美人頭,上插白玉簪,唱出來悠揚婉轉,真是賞心悅目,又好聽又好看。台下有錢的老板緊著上花籃,兩邊都快擺滿了,這其中別有用心的居多。從前聽戲講究“捧角兒”,往台上送花籃、扔洋錢、扔首飾,一個人包半場的票,一是當眾擺闊,二是為了把角兒帶回去睡覺。過去有句話說“一個戲子半個娼”,台上唱戲台下陪睡,有錢的老板們以包養戲子為榮,在舊社會不足為奇,常去聽戲的大半也是為了這個。如果掰開揉碎往細裏說,這裏頭的門道也深了去了。

高連起是買賣人,嫖姑娘也得明碼實價,不走捧角兒這一路,聽曲兒只為消遣,評彈的腔調真好,行腔吐字與眾不同,又酥又軟,無奈聽不懂南音,抓耳撓腮幹著急。在他旁邊坐了一個大白臉,三十多歲不到四十,長得人高馬大,面似銀盆,臉上挺幹凈,從面缸裏掏出來似的那麽白,還不僅白,這張臉又長又大,幾乎跟驢臉一樣。過去的算命先生常說“此等面相咬人不露齒,不可以交這樣的朋友”。這個大白臉是走南闖北做買賣的,見識極廣,通曉彈詞,一邊聽一邊給高二爺講,台上這出《珍珠塔》,表的是才子遇難得佳人相助,到最後中了狀元衣錦還鄉迎娶佳人,怎麽來怎麽去,哪句詞兒唱的是什麽,全給講到了。兩個人越聊越投脾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高連起本想聽完戲奔窯子,但他是做買賣的好交朋友,難得和大白臉談得來,聽完了戲沒過癮,跟大白臉說上午聽人說哪個大飯莊子請了個名廚,有那麽幾個拿手的,想請大白臉過去嘗嘗。大白臉也不客氣,倆人到了飯莊子,坐到酒桌上又是山南海北一通聊,酒酣耳熱之余,結成了八拜之交。酒逢知己千杯少,高連起一時興起喝多了,凈說掏心掏肺的話,把家裏的事全跟大白臉說了,什麽家住在哪兒,總共幾口人,媳婦兒什麽脾氣,孩子多大、哪年哪月生的、小名叫什麽,左鄰右舍姓什麽叫什麽,誰家養雞誰家喂狗,誰家是寡婦,誰家是絕戶,想起來什麽說什麽,就這樣仍覺得沒說夠,非拽大白臉上家住一宿,來個同榻抵足徹夜長談。大白臉也不推辭,扶上喝得東倒西歪的高連起出了飯莊子,回去的途中路過大水溝,這個地方在城裏,1900年以前是條明渠,直通赤龍河,拆除城墻之後逐步填平,當時還有水,積了很深的淤泥,蒿草叢生,又臟又臭。大白臉行至此處,看了看四下無人,故意落後幾步,撿起一塊大石頭,叫道:“兄長留步。”高連起聞聲回頭:“兄弟怎麽不走了?”大白臉笑道:“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如若換了明白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大白臉是歹人了,高連起卻莫名其妙,什麽意思這是?大白臉往前一指:“兄長你看那是誰?”等高連起再一轉頭,大白臉鉚足力氣砸了他一個腦漿迸裂,又拖入蒿草叢中,除下衣冠鞋襪,屍首綁上石頭踹入大水溝,換上高連起的衣服,用手在自己臉上抹了幾下,變成了高連起的樣子,開口說話都跟高二爺沒分別,一路來到高宅,敲開門就問高二奶奶:“孩子在哪兒?”

3.

高二奶奶正在屋中閑坐,見當家的回來了,一進門就直眉瞪眼地找孩子,忙說孩子也在家悶了那麽多天了,你前腳這一走,他就吵著也要出去玩兒,又不敢去別的地方,我尋思外頭是有拍花的拐孩子,可沒聽說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搶的,出門看緊了便是,我就帶孩子回了一趟娘家,過過風透透氣,誰知道這孩子不聽話,興許是在家裏憋壞了,好多歹說也不行,又哭又鬧不肯回來了,二老心疼小的,就給留下了,我明兒個一早再去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