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界石案 第三章 家人(第4/4頁)

一聽到官府二字,嚴漏秤越發怕起來,這事恐怕必得經官,如此一來,這事自然會傳開,人人便知我與這婦人的情事,我這名聲……

莫褲子竟看破了他的心意,忽然笑著說:“我倒能替嚴員外擋住這醜事,不過,這頂著兇罪風險,少說也得五百兩銀子。”

他聽了,忙說:“莫兄弟,錢我給!”

“成。眼下你得趕緊走,等你走了我再去報官。不過走之前,你得立個字據。”

他忙去屋裏尋筆墨紙硯,那婦人不識字,並沒有備這些。莫褲子跟了進來,從妝台上尋見婦人畫眉的一枚螺子黛,又找來一張包藥的草紙,便讓嚴漏秤拿那螺子黛蘸著水,在草紙上寫下遮掩此事、償銀五百兩的字據,隨後讓他趕緊離開。

嚴漏秤出去後,見婦人躺在地下,心裏一酸,又要流淚,卻只能忍痛快步離開,趕回了家裏。

第二天,縣裏便傳來消息,鄉人們紛紛笑傳一個茶肆婦人竟被桃核卡死。嚴漏秤聽見,心裏一陣陣痛,卻不敢流露。只得偷偷備好銀兩,等莫褲子來取。然而,莫褲子一直未來,過了十幾天,竟傳來他的死訊。嚴漏秤雖然大松一口氣,想起那婦人,心中卻始終隱隱作痛。

過了幾年,他才漸漸忘懷,重新做起嚴家家主、有德君子。直到去年,自感年老體衰,便將掌家之任交托給了長子,每日只靜養天年。

王豪桃花宴又來相約,他想自己謹嚴約束了一生,總該松緩松緩,便答應去赴宴。原本極有興頭,去了卻猛然見到莫褲子復活現身,他驚得幾乎站不穩。莫褲子來給他敬酒,笑指著自己懷前說:“如今該稱您嚴老員外了。老員外想必還記得當年那紙字據?”

他聽了,老臉頓時漲紅,忙低聲說:“那年我備下銀兩,一直在等你。”

“當年三石糧,如今一石都不值,那個數也該漲漲了。”莫褲子笑著丟下這句,轉身便去和其他人談笑。

嚴漏秤驚在那裏,銀子哪怕多給五倍也不怕,但看莫褲子那神情,恐怕不會一次罷手。他不由得苦嘆,自己臨老了,一生聲名竟要葬送在這浪蕩人手裏。他驚魂尚未定,莫褲子竟忽又死了,死在茅廁裏。望著莫褲子屍首,嚴漏秤心裏不住地感念阿彌陀佛。

他沒有料到,一驚才了,一驚又起。王豪死後,他去吊唁,王小槐竟偷偷告訴他,莫褲子的屍首埋在界石底下,懷裏揣著那張字據。

那界石一旦搬動,屍首和字據必定會被發覺,到那時,自己這樁醜事必定四處傳揚……他寧死也不願受這嘲辱。回到家後,他焦悶了一天,天快黑時,他再坐不住,瞞住家人,悄悄叫了兩個家生的仆役,拿著鎬鍬,偷偷出門,顧不得天暗路崎,一起趕往界石。到了那裏,卻發覺另幾家豪富已在那裏。彼此見了,個個都有些尷尬。姓裘的那個打破難堪,先開口言道:“我猜各位恐怕和我一個心思,莫褲子知道這界石的隱事,恐怕也已告訴了那新任知縣。這幾天縣裏正在四處查尋莫褲子下落,這界石再不能輕動。若被兩邊縣裏察覺,追究起來,咱們恐怕都得獲罪破產。我帶了兩個人來,是要看住這界石,我想諸位恐怕也是為此?”那幾個豪富紛紛點頭,嚴漏秤哪裏敢說自己是來挖屍,忙也跟著點頭。於是他們一家出兩個莊客,一起守住了這界石。

後來,姓裘的又提議,一起出錢殺了王小槐,他又點頭贊同。然而王小槐死後幾天,他家院子裏清早落下許多栗子,到處紛傳還魂鬧鬼之事。他驚得渾身發顫,聽說三槐王家請了相絕陸青來驅祟,他忙也趕了過去。

陸青見了他,靜靜注視了片刻,目光似探似責,令他心中發慌。陸青說了一段解卦之語:“此卦屬家人。由心而身,由身而家。或交相愛,或交相縛。愛易舍而縛難解,熱易涼而恨難消……”他聽了,一陣感惻。陸青最後又教了他一句話,讓他心中更是湧蕩難寧:

“唯見眼前恨,誰記當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