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界石案 第三章 家人(第2/4頁)

那牙人笑著說起那樁買賣,莫褲子忙從袋裏取出田土賬籍官契,遞了過來。嚴漏秤放下杯子,一頁頁細看起來。那牙人則在一旁小聲解釋。那塊田地嚴漏秤已經去看過兩回,見田籍契書也都無誤,便點頭說:“那就定了吧。”牙人忙取出買好的官契,讓那婦人向鄰居借來筆墨,填寫起來。其間,那婦人一直站在嚴漏秤身側搖扇,嚴漏秤心思大半都被她牽去,眼角不時偷掃。他不但嗅到婦人體香,更隱約感到婦人微溫體熱。

牙人很快便填好三份契書,請嚴漏秤和莫褲子分別畫了押,這樁買賣便簽訂了。進門時,嚴漏秤盼著早些定完,這時見莫褲子和牙人一起笑著起身,他卻有些不舍了。

莫褲子笑著問:“嚴員外,這錢——我是到您宅上去取嗎?”

他忙說:“仍在這裏吧。明天這個時候。”

那婦人將他們送到門首,臨走時,嚴漏秤偷瞧了一眼,見那婦人也笑望著他。他忙避開眼,回去一路上都在回想琢磨婦人那最後一笑,婦人鬢邊那一綹烏發更是不住在心頭撩搖。

第二天,他備好了買田銀兩和牙人賞錢,想著那婦人也該酬謝,卻不知該謝多少。多了突兀,少了自然更不成。掂量再三,他撿了一塊三兩的碎銀。

到了那茶肆,遠遠便見那婦人在門邊張望,婦人一見他,立即露出了笑。他有些發窘,想笑一笑,面容卻僵得扯不動,在那婦人注視下,腳步都亂得行不來路了。好不容易才走到那茶肆邊,婦人又含笑欠身:“嚴員外萬福。莫小員外還沒來。嚴員外先進去坐一坐,還是去後院吧,涼快些。”

他走在前頭,進到後院坐了下來。婦人忙去屋中端水出來,腳步極輕快:“今天有風,日頭也沒那般曬,嚴員外換一樣嘗嘗?今天就喝香薷飲吧。”

嚴漏秤忙點了點頭,除妻子外,他是頭一回與婦人獨處空院,他比昨日更不自在,心裏卻又隱隱有些慶幸。婦人遞過茶杯,他忙伸手去接,又碰到了婦人的手,他的臉頓時漲紅。婦人卻含著笑,等他拿穩杯子,才撤回手,坐到了旁邊藤椅上。他低頭小口喝水,不敢擡眼,卻知道婦人一直在注視他。他極想回望過去,眼皮卻被人按住了一般,半晌都未能略動一動。他盼著婦人開口說些什麽,好借故擡起眼,婦人卻始終不發一語,目光也始終不曾移開,盯得他滿臉發燙。

正在尷尬,外邊傳來腳步聲,他趁婦人轉頭之際,忙偷眼望了過去,婦人卻又立即回眼瞧了過來。他慌忙低下頭,臉又頓時漲紅。不過,雖然只是匆促一瞥,他見婦人兩頰也泛起羞暈。

這時腳步聲已響至小門,婦人忙站起身迎了過去,他也急忙伸手抹了把臉,而後挺挺背,重又正襟危坐。進來的是莫褲子和牙人,兩人笑著向他拜問,又和婦人說笑了兩句。嚴漏秤取出銀錢,分別交給莫褲子和牙人,而後將那三兩碎銀遞給了婦人:“青嫂,給你添擾了。”

婦人微一遲疑,而後啟齒一笑,雙手接過:“多謝嚴員外,兩杯涼水哪裏要得到這些?嚴員外若不嫌這裏臟陋,還望閑常路過時,進來歇歇腳。”

他笑著點了點頭,隨即發覺點得過重了,好在莫褲子和牙人都在點數銀錢,沒看到。今天他不想久留,等兩人點好後,便起身告辭了。婦人仍送到了門邊,臨走時,嚴漏秤又望了一眼,見婦人仍笑望著他,這回他看清楚了,婦人眼中有期許之意。

一路上,嚴漏秤都走得極快,直覺著身子似乎輕暢了許多,甚而忍不住想哼個歌謠,恍然間如同活回了十七八歲的年紀。

其實,十七歲時他已成婚兩年,早已是個謹重成人。妻子是父母相看說定,也是個大富之家的女兒,養教得極有禮數,從來不輕易言笑。成親之後,兩人真正相敬如賓。即便偶有爭執,也最多不過三兩句,便各自走開。如同一雙鞋子,雖時時成雙成對、同行同止,卻始終隔著一線。就算夜裏行房事,也都默不作聲,手腳從不亂動,大氣都不敢出。他曾聽人說“床笫之歡”這個詞,始終有些納悶,這個“歡”字從何說來?

許多富戶都要納妾,他妻子卻連生了五個兒子,他並沒有納妾之由。至於那些煙花柳巷,他則從來都極為嫌惡,甚而有些怕懼,覺得那是糞窟一般,從沒動念要去那等地方。活了四十年,唯有這個茶肆婦人,讓他頭一回心跳個不住。

不過,回到家後,看到滿院家人仆從,個個眼裏都是敬服,他又暗暗悔怕起來。這等心思自然不是道德君子所當有,何況自己身為一家之主,常日裏嚴誡子弟行止要端,自己卻生出這等邪淫之念。何況,自己對那婦人一無所知,稍一不慎,恐怕便會身陷汙淖,毀壞名節……他猶豫再三,終還是強斷掉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