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案 名畫冤獄

1.血濺名畫

我父親在兄弟中排行老大,下面有兩個弟弟。我二叔在松江美術學院做教授,也已屆退休年齡,酷愛收藏古畫。他鑒賞真品畫作有獨到之處,極少走眼,在國內古畫界赫赫有名。他年輕時是個熱血青年,在“文革”的武鬥中被人打瞎一只眼睛。後來成名以後,江湖中都稱他“一只眼”,既描述他的生理特征,也是說他目光獨到,是松江省古畫鑒賞界第一只眼睛。我叔叔生性豁達,對這個綽號坦然笑納。

這個周末他給我打電話說,松江省美術館有一批珍品古畫要拍賣,他已經買了入場券,希望我能陪他去拍賣現場。

二叔一輩子沒結婚,老來寂寞,對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剛好我周日沒事做,就滿口應承下來。

二叔除專業之外,在生活方面非常低能。這些年賺了幾個錢,想買一輛車代步,卻幾經辛苦,無論如何也考不到駕照,最後心灰意冷,徹底打消了買車的念頭。我們出門後,就叫了一輛出租車。

二叔在車裏說:“這次拍賣會上,有一幅清末民初大家吳昌碩的國畫《寶琴立雪》,是我最喜歡的,如果能拍到,那就不虛此行了。這幅畫我年輕時見過一次,是當時松江美術學院院長錢文初的藏品,在“文革”抄家中險些被燒掉,後來有個革委會的副主任把這幅畫保下來。”

我說:“寶琴立雪?那不是《紅樓夢》裏的故事?”

二叔斜睨我一眼,似乎怪我連這樣淺顯的事也要詢問。他說:“可不是,寶琴立雪是紅樓中經典的場景之一。書裏這樣描寫的 ,寶琴披著鳧閼裘站在山坡上,身後一個丫環抱著一瓶紅梅,雪白鮮紅,竟比畫上的還要好十倍,賈母非常喜歡。吳昌碩的這幅畫濃淡相宜,深得紅樓真趣,可以說是難得的珍品。這幅畫雪藏十幾年,今天又上市拍賣,真是讓我心裏奇癢無比。”

我感興趣地問:“怎麽會雪藏十幾年的?”

二叔說:“這幅畫的前一任主人是個建築承包商,當年財大氣粗,發財後要附庸風雅,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把這幅畫買下來,掛在客廳裏,後來他在家裏被人殺了,他的大部分財產都劃到他老婆和兒子的名下,包括這幅畫在內。算一算,這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應該還在上初中。”

那出租車司機忽然插話說:“您老說的被殺死的那人是不是姓王,叫王守財?”

二叔說:“好像是這麽個名字,你認識他?”

出租車司機說:“豈止認識,我給他打過工,可不是說死人的壞話,他這人當年不太厚道,經常白使喚人,不給發工錢,我們都被他拖欠過工資,後來一個工友氣不過,找上門去討工錢,情急之下就把他殺死了,判了個死緩,現在還在牢裏關著呢!”

我說:“一幅畫後面竟有這麽多故事,也算是飽經滄桑了。”

拍賣地點在楚原市臻關拍賣行,是省內最大的拍賣公司。由於這次拍賣品的品位不俗,吸引了許多省內外的收藏家和畫家,以及倒賣古玩的商人。

二叔對古畫熱愛到癡迷的地步。不過他的資本不夠豐厚,眼熱心跳地看著一幅幅精品被別人收入囊中,只有羨慕贊嘆的份。好不容易等到《寶琴立雪》開拍,二叔立刻振作了精神,腰杆挺得筆直,一道目光專注地盯著拍賣師的銅槌,兩只耳朵豎立起來,唯恐錯過一絲細微的聲音。

《寶琴立雪》的拍賣底價是十七萬元。二叔感覺很接近他的心理價位,第一個報價。立刻有人報出十七萬五千元。二叔向那人掃一眼,是個西裝革履、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二叔沒猶豫,伸出手報價十八萬元。

那人似乎對這幅畫志在必得,立刻報價十八萬五千元。

兩個人相互扛著,很快把價格擡到二十萬元。二叔終於泄了氣,敗下陣來。他只是個畫畫謀生的教授,與座中的商人相比,財力不可同日而語。

但那人也未能就此如願以償,座中又有個女聲報價二十一萬元。二叔向聲音來處望去,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那人向二叔揮揮手,擠擠眼睛。是二叔昔日的學生,許甜甜。她時年三十歲出頭,在松江省內開了三家畫廊,是小有名氣的畫商。

在眾人的贊嘆聲中,兩人把價格一路擡到二十七萬元,那名男子終於寂靜無聲,許甜甜最後勝出。

拍賣會結束後,許甜甜過來跟二叔打招呼:“老師,有兩三年不見了,你還是那麽清臒健旺。你報價的時候,我可沒敢跟著擡價,不敢奪你所愛。您老沒怪我吧?”

二叔哈哈一笑說:“哪裏話,你老師怎麽會和學生生氣,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只要貨賣識家,就不算是明珠暗投。你買去也好,我想看這幅畫的時候還是可以隨時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