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做夢了嗎?

“在哪兒,霍爾丹?”喊聲首先引起了福塞特先生的注意,他一面嚷著,一面順手從船橋的操舵室頂部抓起一架望遠鏡,汲汲皇皇對著地平線一通亂瞧,就是沒往正確的方向看。“我沒看到啊!”

“在那兒!先生,右邊,就那兒!”我也同樣心急如焚,通過下風弦欄上方指著剛剛登上橋艛梯時看見的方位,盡管此刻實際上我也無法清晰地看見它,因為從我們船上煙囪噴出的煙形成了一團厚厚的黑雲,從右舷正橫處跨過,順風飄去,模糊了視野。

“在那邊,先生,那邊!”

“咳,我什麽都看不見!”福塞特先生站起身來,不耐煩地迸出一句。方才他竭力試著從煙霧下方去看那艘怪船而把身子彎得和船橋圍布一樣高。現在煙霧已被一股橫刮過船舷的強風吹向遠方,沿著地平線飄走了。“我確定那邊什麽都看不見,年輕人。你肯定是做夢夢見的!”

“就是,剛才你在下面,上甲板中間那兒閑蕩,”我的同伴斯波克沙文先生插嘴了,他裝模作樣地從船橋一端瞭望著,因為他覺得福塞特先生在場,自己應該這樣做,盡管從船尾左舷那個位置他什麽都不可能看見,因為船橋後面自然有操舵室和煙囪遮擋視線。這難纏的小叫花翕動著高高昂起的鷹鉤鼻,他雖然比我矮半頭,卻仿佛竭力想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來,那冷嘲熱諷、令人生厭的說話方式總是令我抓狂。他一有機會就喜歡沖別人大吼大叫,現在又接著嚎上了,像一只貓,躲在狗夠不著的地方罵罵咧咧,後者卻無法阻止它那惡毒的唾沫星子。“我看見你了,搗蛋鬼。時間到了不上來接我的班,倒在下面看星星!我相信你不過是借鼓吹那艘船來掩蓋自己的懶惰,存心激怒我們!”

“我才沒有幹那種事呢,斯波克沙文先生。”我氣沖沖地說,這小畜生竊笑著走開了,還朝福塞特先生咧了咧嘴,就跟他拿我開刀說了些至理名言似的。可是我知道問題的症結所在,他是因為我耽誤了他喝茶在生我的氣,因而不懷好意地暗示我值班時遲到。我正打算尖刻地反唇相譏,說他對自己的小小腸胃怎樣愛如珍寶——這是他的一個毛病,我們下邊的人吃飯時常常拿它開玩笑。無情的抨擊尚未出口,煙跡突然順著風向升高了一點,地平線清晰地顯露出來。透過弦欄上方,我再次看到了之前見過的那艘船。我的思緒自然立刻發生了變化。於是,將“大鼻子”拋在腦後,我愈發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曾看錯,又像先前那樣急不可耐地沖大副大呼小叫起來。“船在那兒,先生,它在那兒!”“你這瞄來瞄去到底在瞄什麽呢,孩子?”他說,因為看不到那艘船而有點暴躁,且顯然傾向於斯波克沙文的看法,即我根本沒看見船。“哪邊?”

“那兒,先生,背風那邊,”我叫著,激動得幾乎跳上了船橋弦欄,“它離我們不到1公裏,快趕上我們的後桅索鏈了。看樣子它是左舷迎風開過來的,先生!”

說也奇怪,盡管風向已變得更加偏橫,在它的助力下我們的航速高達10節[1],船頭和船尾的帆都鼓了起來,而我之前看到那艘船似乎是順著東北風航行的,和我們的航向背道而馳,這樣說來它和我們的距離實際上應該拉大了才對,可現在卻恰恰相反,我們的距離近得多了,好像它中途曾經轉過舵,或是在某股洋流的推動下漂近了一般,雖然從我第一眼看到它到現在,最多只過了5分鐘。

然而,更奇怪的是,盡管它就像片刻前從西邊落下的日頭一樣清楚——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福塞特先生卻看不到。還有,它的船頭指向我們,而風向自然與之相反,這使得它靠近的樣子有些莫明其妙。它位於我們的下風處,我敢說自己能清晰地看見船尾甲板上有位女性的身影,像是一個長發的年輕女孩,此外我還注意到,在她身邊有一只上躥下跳的大黑狗!

“我確定我什麽船都沒看見,年輕人,”這時福塞特先生開口了。他話還沒說完,我已注意到那行進中的帆船偏離了航線,盡管從船頭左搖右晃的情形看來它已完全失控,但它那襤褸的帆布卻緊貼著桅杆,仿佛正在掉搶[2]。“告訴你,霍爾丹,我什麽都看不見。你可能是把正往南邊升起的那朵大黑雲當成船了。看來要升一場海霧,可以肯定的是,大家今晚必須保持高度警戒,嚴陣以待了。”

“那兒根本沒有船,”我的朋友“大鼻子”回應道,拍著自己的額頭,非常無禮地暗示我已經如俗語所說的那樣——“腦袋裏有顆螺絲松了”。在昏暗的光線下,我清楚地看到他一面咧嘴笑著,一面極度輕蔑地高高揚起鼻子。“您說得對,先生,這孩子不是瘋了就是醉了,要不就是在做夢。他說看見船了,那純屬無稽之談,他不過是想虛張聲勢蒙混過關罷了,那兒根本就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