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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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會一直走運,也不會一直倒黴。沈雲錫終於熬到了時來運轉的一天,有一位大人物請他去看病。

這裏有必要介紹一個讀者可能從未聽說過的組織,它的全稱叫“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簡稱“工總司”。當時它在上海灘無人不知,甚至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其臭名昭著絲毫不遜於納粹的黨衛軍。如果時光再倒退三十年,回到三十年代的舊上海灘,讓工總司與杜月笙、黃金榮的青幫決一雌雄,恐怕青幫也不是它的對手,工總司可以在一個小時內糾集起十萬名打手,個個頭戴藤條帽、手持棍棒,臂上箍著“工總司”的紅袖章。除非動用軍隊和坦克,否則誰能鏟平它?

工總司的創始人叫王洪文,憑借這支擅長打砸搶的流氓隊伍,王洪文從一名工廠保衛科幹部,官升至國家副主席,可謂平步青雲。1976年文革結束,其標志事件就是粉碎“四人幫”,四個叱咤風雲的大人物被軍事扣押,他們就是王洪文、江青、張春橋、姚文元。

不過請沈雲錫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個,沈雲錫只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中醫,哪有資格給這些中央首長級的大人物看病,要他看病的是工總司的一個頭頭,叫武放年。

武放年是黨員,當過兵,打過仗,用當時的說法就是“根正苗紅”,文革前是一家造紙廠的民兵連連長,文革一開始,他就帶頭貼廠長和書記的大字報,當上了造反派。他參加過著名的“安亭事件”,領著一千多人上北京告上海市委的狀,由此獲得王洪文的賞識,放手讓他組建了“二兵團”。

二兵團是工總司的王牌師,在造反派之間的武鬥中,二兵團沖鋒陷陣,所向披靡。驍勇善戰的武放年坐上了兵團副司令的位置,從一個普通工人一躍成為進出坐轎車、身邊有一大群保鏢的特殊人物,無論走到哪裏,包括到上海市委,都是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在武放年看來,文化大革命這個東東真是太好了,既能出氣,又能當官,出盡風頭,為所欲為。

猶太法典《塔木德經》裏說“酒後必吐真言”。武放年就這麽說過,文化大革命等於給了他一架“天梯”,只要膽子夠大,就能爬到天上去,月亮星星隨你摘了。

但也有一件事他是無可奈何的,甚至到了一籌莫展的地步,就是他的“病”,或許還算不上是病,它就是便秘。

多數便秘患者都屬於精神類而非器質類,一旦第二天沒有排便,人就會高度緊張,腦子裏老想著那件事,捕捉著稍縱即逝的便意,結果雪上加霜。武放年是個有潔癖的人,一想到昨日的甚至前日的大便還占據著大腸的的某段位置,就難以忍受,大嚼含有粗纖維的蔬菜,把可以滑腸的香蕉當作米飯來猛吃,仍然無濟於事,第三天也沒有,第四天還是沒有,於是吃瀉藥,結果拉得稀裏嘩啦,一天六七趟往廁所裏鉆,一旦藥效過去,馬上恢復老樣子,如此惡性循環,把這位副司令折磨得痛苦不堪。

有人告訴武放年,斜橋地段醫院有個中醫,治便秘有秘方。武放年馬上打電話給醫院的造反派,董有強一聽是工總司的頭面人物,激動得不行,那情形就象今天的李宇春打電話給某個“玉米”,“玉米”能不激動得稀裏嘩啦?

董有強帶了兩名造反派隊員,用醫院裏的車押著沈雲錫送到永福路的二兵團指揮部,想親眼見見這位仰慕已久的英雄,好好巴結巴結。武放年對沈雲錫挺客氣,親自給他倒了杯白開水,對董有強這個無名小輩卻是一副冷臉,眼皮都沒擡一下,揮揮手就給打發了,弄得董有強好不尷尬,後悔不該親自跑這一趟。

沈雲錫的秘方就是《百冰治百病》裏的配方,武放年沒興趣聽他羅嗦,手一揮說,“你來幫我弄,做好以後給我送來。”

沈雲錫低著頭說:“武司令,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家原來有一台制冰機,被他們抄走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站著的董有強,繼續說,“這個治療方案必須用冰塊。”

“是這樣的嗎?”武放年瞪著董有強問。

董有強解釋說:“那台機器上有一塊銅牌,寫著USA,這分明是美帝國主義的剩余物資,他還當寶藏著……”

“夠了!”武放年不耐煩地揮著手說,“什麽美帝國主義,現在用它來為革命群眾服務,它就是好東西,是革命的!美帝國主義造的槍炮不一樣可以用來消滅敵人嗎!”

到底是工總司的頭面人物,理論水平高出一截,董有強擦著額頭上的汗,暗自慶幸,還好沒有把制冰機扔進黃浦江,暫時放在醫院的角落,打算當廢鐵賣掉掙兩個酒錢,否則的話,接著被扔進黃浦江的可能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