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次日晚六時。浦東金橋公寓。藍色商務車準時出現甘婧所住小區門口。司機下車幫甘婧拉開車門。汽車駛入環球金融中心底樓入口,趙閩溫和地說:“這裏環境很好,就是安檢時間有點長。”

甘婧看看車窗外,一大批高大威武、衣著統一的安保人員手持安檢儀器,正在對開進來的車輛及人員進行安檢。

趙閩的司機將車停好後,熟門熟路地打開汽車後備廂,主動下車配合大廈保安對車廂內外探測安檢。

“這裏的安檢可真嚴格。何必如此麻煩?”甘婧有些吃驚地說。

“這只是第一步,如果我沒記錯,過下我們進大門後,還要再經過安檢和三道門才能到達乘坐電梯的地方。國內外許多知名場館的安檢措施都是這樣的。想想目前這裏是上海最高的樓,可以看到比較完整的上海夜景,也就不怕這些麻煩了。”趙閩說。

電梯速度很快,出人意料地快。到達位於九十三層的中餐廳時,甘婧甚至感覺到耳朵短暫的疼痛。

“耳朵不舒服吧?做個吞咽動作試試看。”趙閩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蕩漾的水波,悶悶地傳來。

甘婧如言試了一下,耳朵裏面嗡地一聲,聽覺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真的好多了,謝謝您。”她笑著說。

“這是潛水的技巧,有機會的話,我教你,我潛水技術還可以。”趙閩說著,低聲向領位員報上名字,領位員將兩人帶到一處臨窗座位。

“金茂的屋頂原來是這樣。東方明珠看起來真小巧。”坐定,甘婧指著窗外斑斕的夜景,小聲說道。

趙閩點點頭,“目前,這裏被稱為世界最高的中餐廳。白天就餐,天氣好時,能看到腳下的白雲。”

甘婧抑制著心底的淡淡興奮,平靜地四處張望。

半年前,自己就站在這大廈的腳下不遠處,看雲海掀起的波濤在金茂尖頂附近翻滾盤旋,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恐懼和茫然。

今晚,卻和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對坐在雲端之上,旁邊的金茂大廈隱於重重雲海腳下,從下面看去遙不可及的尖頂宛若從雲海底下探出的神針,需俯視才見。

從仰視到俯視,其間,隔著半年時光。

人的際遇果真是神奇。

看到甘婧眼波不時流轉,似在走神,趙閩微笑,“喜歡這裏?”

“嗯。甘婧點頭,很好。比白天好。”

“哦?白天不好嗎?”

“白天的浦東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和不斷開工的工地,給人的感覺不是壯觀,而是……壓力。到了晚上,夜色抹去建築的棱角,燈光魔幻整個夜空,不管是浦東還是浦西的外灘,看起來都會比較美好。”

趙閩微笑,“甘小姐,你的中文表達能力真好。我從小家裏就請了很好的華語老師教我,可我的表達能力還是不行。”

“您可以叫我甘婧。”甘婧笑。又問,“趙先生,您祖籍是上海嗎?”

趙閩搖頭,“不。如果爺爺當年在上海,可能就舍不得遠走千山萬水把自己賣到美國去修鐵路了。我們家是福建人,爺爺那輩有兄弟九個,當時中國戰亂連連,因為實在吃不上飯,我爺爺才跟著同村男人們一同來到美國討生活。我是家族裏的第三代長孫,所以,我的名字裏面有個‘閩’字。”

“我們都不是上海人,卻在這個叫浦東的地方相遇,相聚。”

甘婧舉起酒杯,“先為今天的夜色喝一杯。”

趙閩喝下一口酒,指指窗外的一個方向,“那邊,就是上海世博園吧。”

“是。紅色官帽樣的建築是中國館,銀色飛碟狀的建築是演藝中心,那座彩虹形狀的是盧浦大橋。”甘婧低聲道。

“盧浦大橋建成後曾被譽為‘世界第一鋼大橋’,我前些年回國,還在那橋上拍過照。趙閩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這座橋的總設計師,也是我們福建人,叫林元培。”

“果兒生前很喜歡上海的夜景,她拍了好多陸家嘴和外灘的夜景照片。”婧思索著說,“可是,我卻總覺得,美則美矣,但這裏的樓實在太密集,也太高了,真正置身其中,其實感覺並不那麽舒服。”

趙閩笑著又喝了一口酒,悠然說道,“跟你說個有趣的事。這幾年,我聽過好幾位國外建築師發表過對陸家嘴布局規劃的評論。他們最一致的觀點就是你剛剛說到的那句話。”

“哪一句話?”甘婧問。

“陸家嘴的高樓太高、太多、太密集。這種布局平日沒關系,一旦遇到類似地震、火災這樣的災難就會造成非常可怕的後果,樓層高,逃離耗時長;樓間距窄,樓與樓之間會相互傾軋。一句話,如果有災難發生,樓內樓外的人都很難逃生。”

甘婧舉到一半的酒杯停在半空,足足想了一分鐘,才說,“生活在這裏的人,都一直想著拼命賺錢活下去,很少有人會想到自己將怎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