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夏洛特·漢莎克偵探坐在桌前瀏覽著一份報告。在剛剛過去的一小時裏,她有二十次想到自己多麽討厭去看警局舉報熱線記錄下的那些案件線索。“倉庫死者”和神秘紅發女的電腦畫像已經在早上的本地早間電視新聞上曝光了。他們還讓那兩位上了《環球》和《史密斯菲爾德燈塔報》兩家晨報,籲請電視觀眾和讀者若有任何和畫像上的人相關的信息,就往舉報熱線打電話。接下來,事情便一如既往地開始變得有趣了。跟往常一樣,有些人打來電話只是為了談談正在偵破的案子,好像撥了這個電話號碼就為他們贏得了一個進入警方調查的後門。別的打電話的,那些老頭老太們,可能出於好心好意,報告了有價值的信息,比如畫像上的人已經入侵到他們的夢裏了,或是那兩人看起來像三十年前他們照料過的幼兒園裏的小孩。有些人在電話裏想要說服警方,畫像上的人看起來就像他們的前夫、前妻,或像某“前”重要之人,他們可憐兮兮地巴望著警察去給他們那些吵翻了的前任找找麻煩。當然,其中一定少不了上中學的攪屎棍,他們打電話是因為這樣做了,傻瓜朋友們便會覺得他們有趣。處理這事照老套路——電話打來,記錄信息,接著生成報告。

漢莎克要求每隔兩個小時就給她送一份這案子的新報告。然後她便開始著手從電話裏的一堆瘋言瘋語中分離出有價值的線索。今天的第一份清單她已經看了一半,手頭還配備了各種不同顏色的熒光筆,粉紅色的劃在清單上搞惡作劇的和瘋子們的話上,劃藍色的線索是可能值得一查的,黃色的則是最有價值的。到目前為止,熱線接到了四十一個電話,她在報告上劃出了二十四道粉紅色,九道藍色和八道黃色。在離她兩張桌子之外,傑維·帕迪拉正在對付著一份相同的報告,使用也是相同的色彩編碼方案。

漢莎克看著他,叫道:“你幹完了嗎?”

帕迪拉擡起頭,漢莎克一霎間還以為他心臟病發作了。他眯著雙眼,牙齒緊咬著下嘴唇,扮了個痛苦無比的鬼臉。就在漢莎克跳起身要去救他的時候,帕迪拉的臉開始放松了。“天啊,”他說,“我討厭這堆狗屎。”

只在這時,漢莎克才注意到帕迪拉桌上那只又大又幹凈的塑料旅行杯,杯裏盛了四分之三滿的濃濃的菠菜綠液。杯壁上,泥一般的稠液緩緩掛了下來,帕迪拉顯然是對著此處小口細抿。

“我以為你只在家裏喝這玩意兒,”漢莎克說,“伊萊恩在家裏才可以監視你啊。”

帕迪拉搖了搖頭。“我不能騙她。”

“我一直以為你騙了她。”

“是的,我騙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騙過她,擺脫這鬼東西。她問我喝了嗎,我就撒謊,然後她說,她能感覺得到我在撒謊,我只好從頭開始再喝這稀巴巴的。她說這是為我好。”

“她愛你,一定是因為某些我不能徹底了解的原因。”漢莎克說。

“她以一種很有趣的方式表現出愛來。”帕迪拉說著,做了兩個深呼吸,然後開始咕咕喝下更多杯中在漢莎克看來越來越像危險廢物的東西。帕迪拉的臉扭曲了,漢莎克扮了個同情的鬼臉。帕迪拉咽下去了——不無艱辛——可憐巴巴地看著桌上剩下的那半杯。

“如果你不喝光它,她會知道嗎?”漢莎克問道。

“天曉得怎麽回事,她會知道的。”

帕迪拉像是從他咽下的那最後一口東西的痛苦折磨中恢復了。於是她問:“到目前為止,你仔細看了幾條線索?”

帕迪拉低頭看著桌上的報告。“大概還剩下四條吧。”

“你怎麽想的?”

“劃了黃色的八條,劃了藍色的十條,其余的都是垃圾。”

“和我差不多。可能大部分相同。我得打幾個電話,接下來我們該出擊,去跟進更有價值的線索,看看我們是不是有好運氣。”

她在這案子上頭正變得越來越沮喪。他們迄今為止沒有取得太多進展。受害者的身份還沒有弄清楚,他們便沒法就著對殺人案而言彌足珍貴的線索——家人、朋友、同事和熟人,以及生活方式、習慣、住所等等——展開調查。法醫鑒定也沒有獲得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在屍體上沒有發現受害者以外的DNA或痕量證據。這些年來,倉庫外圍一帶住的人已經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倉庫在用的時候,住的是員工。倉庫廢棄後住客就變成了流浪漢、妓女、吸毒者、野孩子和尋找刺激的什麽人。找到有用線索的幾率比贏得威力球樂透彩還低。

目前,漢莎克只能寄希望於舉報熱線帶來的線索了。她在那份報告上畫了藍色和黃色熒光筆線的文字上瀏覽著。看來,他們將要探訪三處公寓樓,一家藥房,一家本地健身房,還有,在開門時間過後,去往五間餐飲場所和六個酒吧或夜總會。如果他們今天中了樂透,在這些地方將碰上一個不會是瘋子的某人,會實實在在地提供與受害者或紅發女相關的有用信息。漢莎克變得愈發沮喪,她愈發不喜歡像眼下這樣只依靠熱線舉報,而且大多數都是匿名的,甚至不禁一反常態樂觀地認為,那些線索當中的一條將會奏效。即便無一奏效,這天還會有更多的舉報線索魚貫而至。在要去的地方,一定有人知道漢莎克需要了解什麽。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個人。她會找到的。因為“倉庫死者”拒絕被查明開始惹她生氣了。紅發女更令她火冒三丈,她居然也拒絕透露姓名,可她卻沒有死了的借口。漢莎克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將眼睛從報告上移開,正盯著桌上神秘紅發女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