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第4/8頁)

“真好,您這地方有意義。”男人合上了下巴,再一次環視著這個房間。

“我曾經為一名女顧客上門服務,那孩子也就二十出頭,是表演系剛畢業的女學生。我去過她家五六次了,每次去對我都是客客氣氣的,又是倒水又是拿零食。下手也不狠打,最多就是罵著罵著,捶我幾下,捶完她還要流眼淚。時間久了,我也了解,孩子是整日被導演騷擾,敢怒不敢言,這才在我身上發泄發泄。

“有一天,我剛下班回家,飯還沒塞進嘴裏,她的電話就來了,讓我立刻去她家。掙她的這份錢太容易,所以二話沒說,我就接下這單。

“可沒想到,那日市區幾個要道實行交通管制,市中心的馬路上像個大停車場,你是出不來也進不去。活活在那兒耗了兩個小時,道路才通暢。

“可等我趕到女孩家的時候,才發現,孩子泡在浴缸裏割了腕。”

男人講到這兒,嗓子啞了起來,聲音沒了之前那股子亢奮勁兒,終於掛上了淩晨時分的疲憊。

“我也是傻,她不聯系我,我就不往這上面想。還當是女學生素質高,不催單。要是那會兒我不摳這電話費,給女孩撥個電話過去,興許開導幾句,就沒這事兒了。”

男人說完,兩只手使勁兒搓著腦袋,可始終沒能把擰在一起的眉頭搓開。

~ 3 ~

“您沒必要自責。”

男人搖搖頭說:“我知道,人要真想尋死,你攔不住。可您說,要是當時她知道有自殺公寓這種地方,起碼還能體體面面地離開吧。一個姑娘家,就這麽死在出租屋裏,連死前想了啥說了啥,都沒人知道。這能不讓人心寒嗎?”

雖然與男人口中的姑娘素未謀面,但聽完她的故事,心裏還是難過。男人也是如此,說完便垂下腦袋,想來一半是難過,一半是真的累了。

果然,沒一會兒的工夫,男人便趴在桌上,鼾聲四起。

~ 4 ~

直到第二日,江婆來打掃衛生的時候,才將男人喊起。

折騰了一晚上的男人,頂著烏青的眼睛和顏色加深的瘀痕,使勁兒打著哈欠:“太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走。”

“不急,吃完早飯再走也不遲。”

“不了不了,昨天夜裏把錢包和手機都丟在客戶家裏,一晚上沒回去,我女兒得急死。”

見男人執意要走,我便也不好再挽留,裝了幾瓶消腫化瘀的藥水,遞給了男人。

“我這裏工作需要,常年備著這些藥。你拿幾瓶回去,趕緊養好傷,不然真該接不著單了。”

男人嘿嘿笑著,接了過去,兩手絞著那塑料袋,發出“嚓嚓”的怪響。

“那我先走了。”

“慢走,注意安全。”

男人轉身離開,走到門旁,突然停了下來。

“謝謝您,收留我這一夜,而且讓我尷尬的問題,您也只字不提,”男人低下了頭,“當初我進監獄,就是因為心煩喝多了酒,過失殺人。現在我做這份工作,雖說苦點兒累點兒,但起碼還有意義。拳頭砸在我身上,就不會砸向老婆孩子;巴掌打在我臉上,就不會再傷及旁人。我犯過的錯,不想讓別人也犯。我身上的罪,想靠自己來贖。”

男人下山的時候,正是紅日高懸。渡不知何時,跑在男人前面引路。我想,對這個遍體鱗傷的男人而言,這定是一個好兆頭。

遍體鱗傷,強顏歡笑。我默念著這八個字,不禁笑了。與其說是在讀旁人的生活,不如說是在鏡子這頭端詳自己的生活。

捏著手中的信紙,看它少了一半,我一時竟有些不舍得讀完,於是起身在屋裏轉了一圈,推開窗戶,放了些風進來。

梧桐新葉相互摩挲,聽到這聲音,我才想起,那只黑白相間的鳥好像很久沒再見到。讀完最後一個故事,就去尋找它。

巧合

第三個故事:巧合。

~ 1 ~

暖風和煦,撩撥起人來,嫻熟而自然。乍暖還寒的春日至酷熱難耐的暑伏中間這段日子,是最為舒爽的季節。

偷得機會,我帶著渡,沿著下山的小路,悠哉地逛著。雖說公寓還有客人等著,但這滿山坡的景致,正是到了登峰造極的時刻,千金難換,怎能著急?

繞過前面的一個小土丘,視線豁然開闊了起來,原來是到了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也不知這兒是人為的景致,還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大不小的一處平台,花草更盛,恰到好處地點綴在這半山腰上,像是為來往過客刻意留了地方休息。

我站定,環視一圈,目光像錯過什麽又失而復得似的,黏在了一個身影上。

女人側身臥在一片新綠與淡紫之間,背沖著我,若不是陽光下一襲黑發像緞子般披在身後,還真難以在一片爛漫中尋到這個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