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第2/10頁)

門被男人隨手關住,我仔細地辨別著空氣中傳遞過來的聲音。男人上樓的腳步聲、輕緩的步調,而後是同樣柔和的關門聲。一切歸於平靜,了無聲息。

我將自己放倒在靠背椅上。手心不知怎的,竟沁出一層薄汗。

他或許是個啞巴,不要想多了,我暗自安慰自己。

渡依舊攀在窗沿上,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 2 ~

因惦記著昨日那位奇怪的客人,今天一早我便去了接待室,等江婆送下房卡。

聽到門響的動靜,我心頭竟莫名一緊,江婆今日收拾得可真快。

門裏的人擡高聲音說:“請進。”

我推開門,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竟是昨天那位奇怪的“啞巴”客人。

他這次倒是輕車熟路,不等我開口,便拉開面前的椅子坐了上去。

我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不知該怎麽開口,只是皺緊了眉頭,默默地盯著他。

男人擡頭,正面迎上了我的目光。短短的一個晚上,像是又蒼老了幾歲。他同樣緊皺的眉頭,倏地卻舒展開來,沖著我笑了笑,然後開了口:“您好。”

原來不是位“啞巴”,我吃了一驚。

“請您原諒我,我昨天真的很絕望,也很害怕,所以沒有開口講話,還望您見諒。”

“沒關系,如果您放棄自殺,直接從後門離開就好。收拾房間、遞交房卡的事情,我來做就好。”

我好像理解了男人在一夜之間老了幾歲的原因。畢竟在生死之間仿徨猶疑了一夜,所經歷的痛苦與糾結是無法想象的。

“您放心,放棄自殺的客人,我們會劃掉他在登記簿上留下的所有信息。”我一邊翻著登記簿,一邊向男人說明。

男人卻突然伸出右手,飛快地壓在登記簿上。他手指纖長,皮膚很白,青色的血管在陽光下散發著冷冷的光。

“請等一下。”男人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我一跳,我盯著眼前這個有些激動的男人。

“您是還沒做好決定嗎?”我試探性地拋出這個問題,語氣柔和,盡量不去刺激眼前他敏感脆弱的神經。

“我,不想離開這兒。請您,不,求求您,讓我留下來,好嗎?我會寫字,會做飯,還會掃除。我可以給你們幹很多活,我不要錢,就希望您收留下我。”

男人的語氣急迫而懇切,身體微微欠起前傾,說話的過程中,雙手緊緊攥著我還握著登記簿的右手。

他的手很涼,微微發力的情況下,指尖已略微發白。

我被他搖晃得有些發暈,定了定神,慢慢地抽出了手:“您先冷靜一下,好嗎?”

男人聽話地收回雙手,身體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他的頭向下低著,眼睛卻朝上望向我,像極了動物乞食時的眼神。

“能講講,為什麽一定要留在自殺公寓嗎?”

~ 3 ~

“我叫王一,是個教書匠。說好聽些是本分,說難聽了就是窩囊。我沒錢沒權,也沒什麽本事,就盼著自己的兒子能爭口氣,不像他爹這麽窩囊。

“這孩子啊,都不禁盼。一眨眼的工夫就長大了。上了高中後兒子變得不愛說話,整天悶在屋子裏畫畫,還畫些我看不懂的玩意兒。

“我看著著急啊,所有的任課老師都說兒子聰明,只要努力,考個重點大學沒什麽問題。可這小子就是想不開,非要畫他那畫兒,還和我講什麽理想。

“我是誰,我是他爹啊。我吃的鹽比他吃的飯都多,我能眼看著他掉坑裏嗎?理想,誰沒有個理想,可他那理想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啊?

“那孩子脾氣倔,我好話說盡,還是不學,只知道埋頭畫畫兒。眼瞅著要大考,在班裏都成了墊底兒的主了。我真是急了,他長這麽大,我頭回和他發那麽大的火。一怒之下,我還撕了他的畫兒,把他的畫架子從窗戶全扔了出去。

“他沖下樓去撿。那晚的雨下得真是痛快,我就看著他,撿起畫架子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還是他朋友給我打電話,讓我快去醫院,說他高燒暈過去了。我一聽就慌了,跑去醫院,兒子那小臉一點兒血色都沒有。要是孩子他媽還在的話,真是得心疼死。

“兒子睜開眼,看到我就把腦袋別過去了。我這次是做得過火了,我知道。我就和他說,兒子,以後爸不那樣對你了。兒子一聽這話,扭頭就問我,你讓我畫畫兒了?我當時心真的軟了一下,可是就那一下,我不能由著他性子來啊。我就和他說,你要給爸好好念書,才是爸的好兒子,才對得起你媽的在天之靈。應該是聽到了媽媽,他也就不再言語了。

“從那以後,他像換了個人一樣,收起了畫畫的東西,像小時候那樣,一心撲到學習上。不過,他再也不和我說話了。這些我都能忍,等他以後飛黃騰達了,就能體諒我當初這樣做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