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第4/10頁)

眼前的男人依舊緊緊盯著報紙上的照片,右手不停地在照片上摩挲著,手指微微發顫,而後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時間黏稠得像是凝固了一般。我突然間有些自責,擔心自己利用男人作為父親的軟肋來拆穿他的偽裝,是不是有些太過於殘忍。

不知什麽時候,男人睜開了眼睛,盯著報紙上的照片,突然笑了起來。

“去年在家過完新年,我們爺倆就沒再見過面,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也沒想到,你做事竟這般謹慎,”男人吐了口氣,筋疲力盡地靠在椅背上,“克制了半天,可看到兒子,就忍不住了。原以為你這兒守著孤山,幹著這種營生,應該是不問世事的。看來還是我失算了。”

男人伸手將面前的報紙合起來,疊了起來,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裏。“照片上的這個男人的確就是我。這個城市的第一家整形醫院就是我一手創辦的。最火的時候,得提前半年才能預約到手術項目。”

男人發出一聲短而輕的哼聲,目光飄向窗外:“別人看我發了財,一窩蜂似的要找我談合作。這就像你剛打了個哈欠,就有人給你送了個枕頭過來。每天全國各地跑來找我做手術的人太多了,我時間都不夠用。於是幹脆就把手術外包出去:名義上手術由我操刀,但麻醉以後,就換由其他人去做。我每個月正兒八經只做一兩台手術,但掙的錢卻比之前多了幾十倍。”

男人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驀地皺緊了眉:“誰知道,那些渾蛋竟搞出了人命。我和他們說了好幾遍,實習的要練手,一定要找那些小手術練。誰知道,他們根本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兒。那個女孩倒黴,在手術台上就咽了氣。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這罪我擔不起啊?

“我琢磨了好幾天,覺得怎麽跑都有危險。可是,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事情就會有轉機呢?

“我早就發現,醫院後面的巷子裏,有個流浪漢。你說巧不巧,眉眼兒和我長得還真像。趁著那個女孩的家屬等屍檢報告的時候,我迷昏了流浪漢,連夜給他做了臉部、頸部的整容手術。等女孩的屍檢報告出來,女孩家屬報警找媒體的時候,我已經成功地雕刻出了另一個‘我’。

“我給了那流浪漢五十萬元的支票,告訴他聽我的話,就能拿到更多的錢。他這輩子,怕是想都不敢想,能拿到這麽多的錢,當下便給我下跪磕頭。

“之後,我扮成出租車司機,將他送到了港口,故意讓他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公眾的視線裏。然後,稍稍在那艘遊艇上動些手腳。你想想看,‘砰’的一聲,‘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永遠地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了。誰會耗時費力地打撈一個罪人的殘體,何況也不一定打撈得到。你說我這招,高明不高明?”

男人近乎癲狂地笑了起來,眼淚卻也像滾珠一樣,在臉上四下散落。

~ 7 ~

我擡頭看著面前這個不再儒雅得體的男人,又哭又笑的表情在他的臉上交疊得有些猙獰。

男人猛地站起身來,隔著桌子撲向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我走投無路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我不想進監獄,我也不想殺人。”

男人沖我咆哮著,身體卻癱在了椅子上。“費盡心思鋪了這條路,原以為能絕處逢生,沒想到還是死路一條。”

外面的風倏地停了下來,流動的氣味在原地靜止,而後沉澱。陽光不舍地舔舐著地面,卻也無可奈何地被扯了出去。

打在男人臉上的陰影弱了下去,男人發脹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桌子上的登記簿。許是這沉默已恰到好處,男人嘶啞著嗓子,緩緩地開了口:“我能重新填一下那個登記簿嗎?”

我默默地將登記簿推了過去,男人提筆,這一次,他填得很滿也很慢。

“房卡還在我這兒,就還去那個房間吧。”男人沖我笑了笑。

“第一日來為了摸清環境,第二日撒著謊想要留下來,第三日得了這麽個結果。我這也算是機關算盡了吧。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來你這兒原想從此隱姓埋名,了此殘生。沒想到,這噩夢終究是擺脫不了。”

我合起登記簿,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昨天您講的故事,完全是假的嗎?”

男人愣了一下,低頭笑了起來:“昨天講給您的故事,其實也是真的,不過是發生在我和我父親的身上。最後,我又跑回了家,向我的父親妥協,去念了醫科大學。

“選擇醫學美容專業,大概是因為我割舍不下心中那份對藝術的執念。現在我都說不清楚,當年父親那樣逼我對不對。要不是他逼我,我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初掙得盆滿缽滿,也都是父親的功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