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宗杭還沒吃飯,黎真香臨時幫他煮了碗米粉。

吃完了,又是一通洗鍋刷碗,丁磧過來給她搭了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易颯和陳禿都不是輕易跟人親近的人,反而是黎真香性子最隨和。

黎真香關心他的脖子:“要是覺得疼或者癢,你要跟老板說一聲,萬一出什麽問題,也要命的……”

丁磧隨口敷衍:“我知道,這兒也挺危險的,才來兩天,這麽多事。”

黎真香心頭湧起先來者及老住戶的優越感,覺得不妨給他透個底。

她壓低聲音,語氣裏帶三分自得:“怕什麽,我們老板厲害,你知道麽,他有這個。”

她拿手比劃了個“槍”的手勢。

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人,覺得自己雇主有槍,就是很值得吹噓的事情了。

丁磧不動聲色:“隨身帶著?”

黎真香說:“診所裏收著呢,哎呀,這裏沒那麽亂的。”

懂了,這槍平時幾乎不用,就是個壓箱底和鎮宅的寶貝,收上一把,心裏不慌。

從廚房出來,丁磧下意識擡頭看了看船屋二樓。

二樓有三間房,正當中是放藥品的,兼做會診見客用,聯通著右首邊陳禿的臥室。

左首邊的房間,黎真香剛收拾過,今晚,易颯會住進去。

*

宗杭被安排和丁磧同住雜物間。

屋裏床不夠,添了張地鋪,地鋪攤好,宗杭不聲不響挪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累贅了,不能再去占人家的資源。

臨睡前,陳禿帶了把掛鎖下來交給丁磧,囑咐他晚上從裏頭把門反鎖:這兩個人,一個剛被人從水底下襲擊過,一個是素猜要弄死的,不謹慎點不行。

正交代著,易颯也進來了,她把工具包拎給丁磧,這包有個名字叫“水鬼袋”,裏頭各色工具,是她們這行生存攻守的百寶箱。

她建議丁磧這一晚盡量保持警惕,最好別睡,因為如果再出事,她未必能及時趕到——她今天坐了水,剛拿酒湯送過藥,晚上睡眠會很沉。

丁磧表示沒問題。

宗杭坐在地鋪上,很敬畏地看所有人,他也看出來了,不管是易颯、陳禿還是丁磧,跟他都不是一路人,他們站得離他這麽近,但世界天差地別。

連說話他都不是很懂,比如“坐水”,水怎麽能坐呢?一屁股坐下去,人不就沉進去了?

他們布置、安排、商量、籌劃,但沒有任何一句話是朝著他說的,當他不存在。

宗杭很失落,但也知道自己確實幫不上忙,腦子、能耐、經驗都沒法跟人比,硬發表意見是班門弄斧,只會惹人嫌,沉默是金好了。

他鴕鳥樣把腦袋埋進上身和腿的空隙間。

他們的對話,斷裂成一個個單獨的字,在他耳邊飄。

再然後,忽然有一句話,鉆進了他的耳道。

是易颯對陳禿說的。

她說:“你給我幾個老住戶,要耳目靈通的,我還是想打聽一下那個馬悠……”

馬悠?

宗杭猛然擡頭,脫口說了句:“我知道馬悠!”

屋子裏一時間有點安靜,幾個人都看他。

宗杭激動到有點結巴:“我真的知道,馬悠她爸叫馬躍飛,也被素猜抓去了,跟我關……關一間房。”

易颯很意外地看他。

這感覺有點妙,是峰回路轉、柳岸花明,踏破鐵鞋,線頭居然在這麽個不起眼的人身上。

更有意思的是,這人還是自己剛剛救回來的。

她說:“那你說說看。”

*

事情是馬老頭跟宗杭說的。

那天晚上,他心情亢奮,雜陳著對宗杭的歉疚,滔滔不絕。

馬老頭就是個普通老頭,沒什麽本事,早些年撬鎖入戶,蹲了幾年牢,出來後改邪歸正,靠打零工過活。

老婆死得早,給他留下個女兒叫馬悠,他漫不經心把馬悠拉扯大,父女關系不好不壞。

馬悠上高中時就在外頭胡混,沒考上大學,也打起了零工,但她心比馬老頭大,總覺得自己有遠大前程,待在這小縣城裏是屈了才。

她決定外出闖蕩。

闖就闖吧,縣城出外打工的人挺多,馬老頭覺得正常,他也不怕馬悠學壞,反正她交的都是狐朋狗友,再差也糟不到哪兒去。

他低估了外頭的復雜,這世界隨時都能把人洗髓換骨。

馬悠不知道跟什麽人混在了一起,偷渡去了泰國,交了個在毒頭底下當拆家的男朋友,叫小山東,也就是打這時候起,馬老頭就很難收到馬悠的消息了。

幾年間,馬悠跟著小山東,不斷換毒頭,幾乎輾轉了整個東南亞,最後跟了素猜。

那時候,素猜的窩點還在老市場。

變故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小山東想幹票大的收手,自導自演了一出戲:他先假裝和馬悠分手,攆走了她,然後偷了素猜一皮箱貨,交給她帶到浮村藏起來,自己裝著若無其事,繼續為素猜效力,指著能蒙混過去,既得了錢,又不會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