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易颯漸漸有了意識。

她這一趟“坐水”的時間太長了,而且移來遊去,消耗體力不少,這一昏特別沉,敲鑼打鼓都沒轍,只能候著自己清醒。

幾乎是睜開眼的同時,她的眉頭就皺起來了,面上的線條瞬間冷厲。

身上沉甸甸的,壓了個人,那體味氣息,明顯是個男人。

她睜眼看。

是宗杭,趴在她身上,頭垂在一側,目光再往下溜,好像裸著上身。

這他媽……

宗杭這些日子,非但長心眼了,還長本事了啊,信不信她能一根根把他骨頭從肉裏拆出來……

易颯火蹭蹭的,正要一把把他掀翻,忽然覺得觸手之處有異樣。

那是宗杭的背,有點血黏黏的,而且他一直趴著,呼吸都疲弱。

易颯翻身起來,這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宗杭身上好多小的傷口,血跡斑駁,一道一道,有些已經幹結了,有些尚粘手。

每一處小傷口裏,似乎都插了不規則的細小碎片,易颯伸出手,拈了一片出來看。

像是碎的貝殼薄片,下半部因為插在肉裏,浸得血紅,邊緣很不規整,多半是崩裂開的。

易颯站起身,四下看了一回。

不止宗杭身上,臨近的地上、石壁上,都有類似的細小碎片,還找到一些腥碎的蛤肉。

應該沒人會拿這東西當暗器,從碎片和碎肉四下飛濺、粘停的位置看,應該是在半空中炸開的。

易颯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是:有個炸彈,外頭包著很多蛤蜊,炸彈開炸的時候,蛤蜊也同時被炸飛了——方可有此效果。

但問題在於:誰扔的炸彈呢?

而且……

易颯四下嗅了嗅,湊向有蛤肉粘連的石壁,又趴下身子,伏向有碎片插立的地方:這兒的氣味很原始,腥味、水氣味、濕泥和石頭味,絕沒有炸彈那種硝石火藥味。

她撣了撣手起來,原地踱了兩步,又低頭看宗杭。

他這個姿勢,應該是在保護她。

一個沒什麽能耐、總被她嫌棄和呼來喝去的男人,在保護她?

感覺有點怪怪的。

宗杭幹嘛要對她這麽回護呢?

她也只不過是順手救了他一兩次,不圖回報——倒不是做人多豁達高尚,而是她覺得,人心不古,做善事權當娛樂自己,就別指望對方如何知恩圖報了。

沒想到碰上個這麽實在的。

易颯盤腿坐下,他背上這傷,尤其是那些半插半露的碎殼片,太瘆人了,她在自己腰間摸了摸:除了烏鬼匕首,什麽都沒有,誰會帶藥品紗布下水呢,就算預料到會受傷,也是上岸了再包紮啊。

什麽都沒有,但又不能不處理。

易颯把那些大小碎片一片片拔出來,用手蘸了唾沫去抹他傷口——將就吧,唾液中含有少量的溶菌酶和凝血因子,實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可以拿來用。

有一片大碎殼紮得有點深,拔出來的時候,宗杭痙攣了一下,想是昏迷著都覺得疼,眉心處蹙起個疙瘩。

易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鬼使神差般的,伸手在他後腦勺上撫了一下。

他後腦勺圓圓的,頭發又韌又細,密密貼著掌心。

宗杭眉頭舒展了些。

易颯嚇了一跳,觸電般擡起手,還趕緊甩了甩,仿佛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從小到大,她從沒對人有過什麽溫柔舉動,小時候玩洋娃娃,別的小姑娘把娃娃摟在懷裏當寶貝哄,她的娃娃個個被拆得缺胳膊少頭;都說寵物靠愛撫,烏鬼算她寵物吧,向來被踢來搡去,還時不時被罵幾句“智障”。

現在這算怎麽回事?

易颯為自己找到了理由:一直以來,和各色復雜人等打交道,唯獨沒接觸過宗杭這一款的;拆過無數明招暗招,但宗杭偏偏沒招。

他如果是丁磧款,或者陳禿款的,她瞅一眼就知道該換一副什麽臉跟他說話,什麽時候軟中帶硬,什麽時候避實就虛。

但他完全不是,她還沒拿捏準怎麽相處。

沒淌過的河,當然得摸著石頭過。

易颯繼續去拔蛤殼的碎片。

無意間又瞥到了他的後腦勺。

老實說,那手感真不賴,綿綿密密的頭發下面,腦袋圓滾滾的。

而且宗杭好像挺吃這安撫的。

易颯覺得,宗杭小時候,一定是那種特別好哄的小孩兒,摸摸腦袋或者拍拍背,他就能安穩睡一宿,咬個奶嘴,可以安安靜靜玩半天。

不像她,易九戈說過她,人小脾氣大,哭起來嗷嗷的,奶嘴塞嘴裏,她都呸呸地往外吐。

*

宗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地上。

咦,易颯呢?

他茫然擡頭,看到不遠處,易颯正倚著石壁坐著,眉頭緊皺,手裏翻著烏鬼匕首。

宗杭趕緊爬起來,剛一欠身,牽到後背一溜傷口,痛地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