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頁)

真的是夢嗎?起初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她在敘述的過程中,條理清晰,表達充分,言辭準確,一點含糊其辭的地方都沒有,這與一個受夢境困擾,有著隱藏的精神症狀的病人完全不同。我也聽過不少患者的夢,通常都是荒誕不經的,要不細節特別的尖銳,要不根本沒有細節,比如說可以走在陸地上,忽然就到了船上。而葉淺翠的經歷裏,大部分的銜接都是自然而然的,每一處都有細致而詳盡的說明。在我聽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面目陰沉的老嫗,嘴唇煞白的女主人,迷霧重重包圍的住宅,詭異而迷離的遭遇……

可是如果不是夢,如何解釋神出鬼沒、隨心所欲現身和消失的老嫗與女主人呢?直立行走的白色老鼠?特別是最後的樓梯,綿延向上、無盡無休的樓梯,那是真實生活不可能存在的。而且在她筋疲力盡時,樓梯感應了她的意識,出現了一扇門,將她帶離了老鼠追逐的黑暗。這也只有在夢境中才可能實現。

“夢,一定是夢。”姜培還在強調,臉上的笑容十分古怪,“樓梯,樓梯,哥們兒,你還記得弗洛伊德《夢的解析》裏,樓梯代表著什麽嗎?”

我明白了他的古怪笑容的意思,所以十分生氣地白了他一眼,責怪地說:“快去吃飯吧,別忘了替我也打一份。”

姜培做了個OK的手勢,轉身就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來,別有深意地說:“哥們兒,千萬不要愛上一個病人。”他說完,哼著歌腳步輕快地走了,人影消失時,歌聲還在空氣裏振蕩。

現在,潮濕而冰涼的向日葵辦公室裏,留下孤單的我。暮色從窗口潛進房間,我就坐在這寂靜的淺黃色的暮色裏。回想著葉淺翠小小的身影在向日葵花叢裏閃過,回想著她小小的胯部輕輕地往前送,柔軟美好的腰肢像春風中的楊柳擺動。當我的眼睛捕捉到她曼妙身姿的刹那間,一種復雜的情感從大腦流入四肢,又從四肢流回大腦。我已身不由己了,閉上眼睛,感覺她好像還在我面前,聲音細柔婉轉,叫人沉醉、沉迷、沉淪……

天已全黑了,我從抽屜裏拿出MP3,按下播放鍵,葉淺翠的聲音飄了出來,高高低低地塞滿了整個向日葵辦公室,帶著我再一次重溫了她的古怪經歷。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一有空閑,我就重復地聽她的經歷。在她如風如水的聲音裏,我再一次靠近了她。她只告訴了我她的姓名,班級、系別都沒有說,在這個將近萬名學生的高校裏,她宛若一滴水投進了海洋,要找她很不容易。

姜培說,以她的模樣,在新生裏肯定拔尖,要打聽不是件難事,這一切都包在他身上了。盡管我心裏很渴望知道,但又害怕知道,隱隱地總覺得有些東西像雲像霧繞在身邊,叫人迷失。

恍惚間,日子過了半月,之所以說恍惚,完全是姜培的原話。他說我這一陣子,整個人呆呆的,木木的,總是神遊太虛的樣子,全然不復以前的清明。連導師羅教授也發現了,問我是不是太累了,要我注意休息,年輕人對於學業追求不懈固然是好事,但也要適當調節,要有生活情趣,不要成了書蟲子。

向日葵的葉子開始發黃了,我現在有了一個壞習慣,總是時不時地擡頭,呆呆地望著花叢。這裏閃過不少身影,大多無趣。他們紛繁蕪雜的內心世界,過去常激起我無窮無盡的好奇心,現在已變得不再重要。在談話中,我時常走神,呆呆地想,葉淺翠身上發生的事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個夢?

“咳。”對面的師妹輕輕地咳了一聲,看著我的眼神頗有責怪的意思。她是大三的師妹,叫林露,長相清秀,她來過好幾次了,告訴我許多稀奇古怪的夢,然後請求我對她的夢進行解析。這些夢她是否真的做過有待商榷,或者只是她編出來,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好幾次,我注意到她的夢跟《夢的解析》這本書裏的範例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不過,她看起來樂此不疲,我也不好點破她。

“對不起。”我微微頷首,對自己的走神表示歉意。

她嘆了口氣,幽怨地瞟了我一眼,“陸林,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笨呀。”最後一個“呀”字在半空繞了三轉,真是蕩氣回腸。我如何不解她的意思呢?我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異性與愛情都充滿期盼。對林露,不可否定也曾有一分兩分的好感,但是這稀薄的感覺,隨著葉淺翠的驀然闖入,已經煙消雲散了。

我憨憨一笑,說:“剛才聽到哪裏了呢?好像是你在園子裏種玫瑰花,忽然聽到有人叫你,對了,就是這裏,你從這裏再說一遍好嗎?”

林露怔怔地看著我半晌,才說:“我今天說的夢是我在湖上劃船,然後忽然起了大風,有一件白色的襯衣飄了過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