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等待是個艱難的過程,我斜靠在床頭看電視,一派悠閑的樣子,事實上根本就沒有看進去。就不必說小黃了,隔個十來分鐘就看一下表,不時側耳聽著房門,又跟段先生通電話細細密密地說著。

暮色來得特別晚特別遲,當最後一抹晚霞歸於黑夜,我與小黃齊齊吐了一口氣,相視一眼,如果手邊有酒,說不定就此喝上一杯以示慶賀。不過接下去的時間更慢,房間裏的時鐘滴答滴答,攪得人心惶惶,走廊裏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驚起我與小黃的注意。

七點半姍姍而來,我與小黃屏住呼吸,豎直了耳朵,非但沒有敲門聲,走廊裏一片靜寂,連下午那些小聲響也沒了。小黃看著我的眼神裏滿是詢問:“完了,不來了?”

我搖搖頭,下午電話裏那位男子充滿欲望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根據我的經驗,一個人一旦產生某種欲望,就會變得執拗,除非達到目的,否則那欲望就像一條埋在心裏的蛇,不時出來咬一口,叫人發狂。

一定發生了什麽意外,致使這位仁兄臨陣退縮。可是是什麽意外呢?我想起了下午那個老人家的電話。一個像平涼古鎮的地方,人們在此出生,在此長大,幾乎人人都互相認識,一舉一動都在熟人的目光裏。那位仁兄要求在晚上,想必要避開眾多耳目,到現在都沒來,很有可能是沒有避開了。

小黃又在跟段先生講電話,一會兒遞給我,說:“段先生想跟你說兩句。”我微微皺眉,知道段先生想要跟我說啥,搖搖頭,對小黃說:“你告訴他,那人一定會來的。”小黃將信將疑地看我一眼,將我的話復述給段先生聽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口正好對著芙蓉樓的大門,華燈光影裏,外墻依稀倚了幾條人影。我叮囑小黃在屋裏守著,決定自己出去看一下。走到大堂,立刻感覺到不對勁。大堂的沙發上坐著的幾個五十來歲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遊客而是本地人。當我打量著他們時,他們也在目光灼灼地回視著我。

刹那間,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是一個小地方,是本地人的地盤,不費吹灰之力他們就可以查到我住在哪裏,長什麽樣子,我的一舉一動全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顯然,現在我已經被他們監視了。

我佯作無所察覺,穿過他們交織的目光,往大門口走去,同樣的,大門也守了幾個本地人。怪不得那位仁兄爽約,他如何能穿過幾重本地人的阻攔,來到我房間門口呢?

我一邊轉身往回走,一邊飛快地轉動著腦筋思考對策。剛上三樓,手機響了:“陸先生,我……我沒有辦法進來。”

“我知道,請你想一下,我們可以在其他地方見面嗎?”

那人沉吟片刻,說:“沒有。”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是的。”

“那看來,我只有跟別人聯系了。”我決心激他一下。果然他上當了,急急地說:“別,陸先生,別,千萬別。可是現在真的不太方便。”

我心中一動,問他:“大堂裏,大門口的人是誰派來的?”他猶疑片刻,期期艾艾地說:“是,是榮老了。”

“他安排人手監視我,是什麽居心?”

“這個嘛……唉,不好說,也是為大家好,也是為大家好。”

我對他這句話,實在理解不了,看來當中的秘密非同一般。說話間我已回到了房間,按著手機問小黃:“芙蓉樓有後門?”小黃一愣,答:“有,在廚房那裏。”

我對那位仁兄說:“等一下你從後門進來。”

“不行,後門也有人在。”

“幾個人?”

“兩個。”比起前門少多了。

“我會將他們引開的,你去旁邊等著就是了。”我放下電話,戴上一頂鴨舌帽,又找出墨鏡,豎起衣服領子,一看就是要幹壞事的樣子。

小黃來平涼的幾次都住在芙蓉樓,早上上下下混熟了,像廚房這種不讓客人隨意出入的地方,他也能進出自如。已過晚餐時間,廚房裏只剩一兩個年輕夥計當班。這倆夥計雖然也是本地人,但對正在發生的事情好像完全不知,笑嘻嘻地跟小黃套近乎。

後門的燈光不太明亮,我一走出後門,斜靠在墻上的兩個人影悚然一驚,站直了身子。我拉拉帽檐兒,雙手插在口袋裏,急匆匆地向前走。邊走邊聽身後,果然有腳步聲傳來。我心中暗笑,又往前走了幾百米,估摸著小黃應該接到了那位仁兄。這才忽然轉身往回走,緊跟在我後面的兩位老者停住腳步面面相覷。

我從他們身邊穿過,輕笑一聲,一路小跑回到了芙蓉樓。在推開自己房門的瞬間,我緊張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房裏赫然多了一個人,正貪婪地用手摩挲著一沓嶄新的人民幣。他應該不到六十歲,頭發略有霜白,臉色黑中帶紅,看起來身子骨硬朗,舉止動作不見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