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翻到第一頁,繼續看2003年5月13日的記錄:今天翻看爺爺舊時工作筆記,掉出一張舊照片,看樣子應該就是爺爺筆記裏頻繁提到的張德方先生和他的女兒張盈吧。不知道那位張盈還活著嗎?算起來,她應該有七十來歲了。爺爺提到她長到五歲時,腦域開發實驗所產生的後果就開始顯露了,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具有透視人心的目光。實驗室裏沒有人敢和她對視三秒,包括她的父親張德方博士。大家心裏都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創造了一個異類?就實驗的初始目的來說,顯然在張盈身上成功了,她能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五歲就認得了五千漢字。然而實驗所產生的負效應又讓大家憂心忡忡,她總以一種洞徹一切的目光看著大家,好像在說:“嗨,我知道你們對我幹了啥。”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如果她可以自主選擇,她必定不會生為腦科專家的女兒,他只會拿她做白老鼠,她的悲劇是與生俱來的。在這悵然的雨夜,我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產生了深深的好奇。

看到這段話,我大概明白了筆記的主人是誰。文中的爺爺想來就是徐振華博士。而張盈這位古怪離奇的女子,原來不過是一場醫學實驗的產物,這叫人感嘆。細想她的一生,是大片灰色的陰影。生活在一個戰亂年代,過早成熟的心智,沒有親情沒有愛情,一生的孤單寂寥。特別是被活埋於地下室裏,四十多年苟延殘喘,生不如死。回想起地下室的慘況,我不由自主地一陣惡心。這個女人,她叫人憎惡,卻也叫人同情。正如徐幽紅所說,她的悲劇與生俱來,當她生為張德方女兒時就注定了。

後面的紙張全粘到了一塊兒了,我翻了一下,有文字的並沒有多少頁。我找了臉盆接了水,將整個筆記本泡在水裏,一會兒水面飄著一縷縷淺藍色,那些粘著的紙張就分開了,但是字跡更淡了,有些紙張已模糊成一片淺藍,也有些幹脆連紙張也爛掉了。

我把筆記本拿出來,先用紙巾吸掉紙張上的水,再點了只蠟燭用火稍微烤了一下。筆記本的第二頁、第三頁、第四頁都看不清楚了,第五頁上的日期寫著2003年5月20日,天氣是陰天有小雨。這一頁記著:爸爸的老婆來找我,帶著她的兒子。那小男孩已經五歲了,看起來有些蠢。我既輕蔑又悲哀。男孩子一向被視為家族的根,他們是不會在他身上做什麽腦域開發實驗的。她言辭隱隱,想在爺爺的大房子住一陣子,被我斷然拒絕了。現在這房子是我的。這刻,我倒感謝起爺爺將他的遺產大半送給我,盡管他的目的不過是補償,想補償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小小年紀過世的小姑,那個我從未見過的小姑。據說她死時很痛苦,腦袋大如鬥。我在爺爺的筆記本記錄小姑最後一段日子的頁面上看到斑斑淚痕,後悔吧,太遲了!

原來葉淺翠真的有小姑,不過幼年就夭折了,而原因居然是因為徐振華在她身上做實驗。徐振華與張德方這兩位在腦科領域享有極高聲譽的專家,先後拿自己的女兒做實驗,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我知道有些科學家都具有自我犧牲的精神,也有很多人拿自己的身體來做實驗,如華佗以身試藥。但女兒畢竟不是自己,雖然是自己所生,何況她們都年幼,根本沒有自主意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振華與張德方都是劊子手,他們扼殺了他人的性命與一生的幸福。

我順手拿過徐振華先生所寫的《人腦之謎》,扉頁裏有他一張晚年的照片,慈眉善目。據說晚年的他長年吃素,捐贈了大量財物支持春蕾工程,看來他對自己當年行為很是後悔。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我嘆了口氣,繼續翻看徐幽紅的筆記本。第六頁寫著:因為不讓他們住在爺爺家裏,爸爸打電話來責怪我,說他是養了只白眼狼。什麽是白眼狼呢?我在網上查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沒錯,我就是白眼狼,可是徐宏,你何嘗當我是女兒?你不也是把我當成白老鼠嗎?

後面的紙張全爛了,看不清楚,最後一頁依稀有一個日期7月12日,只有一行字:房子已經不在了,但她活著,雖然我看不到但能感覺到!

徐幽紅用了一個巨大的感嘆號,十分重,以至於其他筆跡都淡的不行,而這個感嘆號還是如此清晰。她是第一個知道張盈還活著的人,她曾經到過張宅舊址,為什麽她沒有出事呢?而且她是怎麽樣知道張盈還活著的呢?

我不甘心地繼續翻後面,全是空白紙張,有關的記錄到2003年7月12日就沒有了。我記得那天晚上,段瑜殺死了白鈴,並烤熟了她的腦袋,這事與徐幽紅有關嗎?

我合上筆記本,腦袋裏一片混亂。徐幽紅、葉幽紅、葉淺翠,這三個身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葉淺翠究竟有沒有患精神分裂?葉幽紅究竟是誰的分身?她們三個人在我腦海裏走馬燈一般來回出現,而我的腦袋快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