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榮老端坐在長凳上,雙手握著拐杖,目光虛虛地落在院角的絲瓜架上。絲瓜葉子已枯了大半,卷著邊兒,掛著幾個絲瓜,已曬的八成幹。榮老悠悠地嘆口長氣,蒼老的聲音將舊時平涼再度帶到我面前。那些已經泛黃的舊事,也像絲瓜架上的瓜已幹扁了。

阿昌的死跟十來個平涼孩童的死,終於將平涼百姓與張宅裏二女子逼上對峙局面。那天若不是突如其來的暴雨,還不知道事情會如何收場。那暴雨十分突兀,而且雨勢兇猛,挾著閃電巨雷。平涼百姓只好各自回到家裏。

暴雨雖令沖突暫時地偃旗息鼓,卻沒能夠沖淡平涼百姓的怨恨。大夥兒報了案,起初還寄希望於公安局將張盈逮捕定罪。不料警察調查取證一番,進張宅見過張盈後,就莫名其妙地以民事糾紛結了案。平涼百姓心徹底寒了,深知要論玩手段,他們不是張盈的敵手。這個沉默的女人,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失去孩子的母親不時聚在張宅外面哭天喊地。張家大宅卻依舊沉默,阿昌已死,也不見那張盈將她下葬。張宅的大門更是少開,成日裏也聽不到一丁點動靜。誰也想不出來剩下的兩個女人在裏面如何地生活。

失去幼子又不能為他報仇,小孫悟空的媽媽悲憤交集,日日以淚洗面,不久就病倒了,奄奄一息。她當兵的大兒子收到弟弟殃沒、母親病重的電報,向部隊請了假趕回家鄉。家裏鄉親七嘴八舌地將緣由說給他,中間不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張盈在他們口中成了百年不遇的惡魔。大兒子聽完,恨得手指扼得嘣嘣響,血氣方剛的他也不同人商量,制了一個土手榴彈,趁夜黑扔進了張宅。

爆炸聲驚動了整個平涼古鎮,大夥兒從四方聚集到烈火熊熊的張宅。當時的族長是榮老的父親,他一看宅子前站得筆直的大兒子,全明白了。他派了兩個人將大兒子連夜送出古鎮,要求所有在場的人發誓,絕不說出張宅被毀的真相,否則絕子絕孫,百年唾棄。說到這裏時,一旁站著的張平樹微微垂下了頭。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原來他們不肯說出真相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小孫悟空當兵的哥哥。與此同時,我也想起姜培的父親是個老軍人。

為了掩蓋張宅爆炸的現場,平涼百姓連夜用土埋了舊址,只說是前些日子大雨連連,山土松弛造成罕見泥石流。張德方祖宅本就是挨著山坡建著,這說法倒也合情合理。平涼百姓的眾口一詞,張宅被毀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了。

然而,當天晚上,挨著張德方祖宅的平涼人家總能聽到陰惻惻的哭泣聲,一整夜一整夜地哭,直哭得人心寒身顫。接著有人經過張宅附近時,莫名其妙地發瘋尖叫,一頭撞在樹上。第二天晚上,其中一個鄰居被哭聲弄得精神錯亂,砍死了全家人,然後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這場大火燒毀了不少房子,燒死隔壁鄰居全家……一系列事情,再次攪得平涼人心惶惶。人人皆認為:張盈生前是個惡魔,死後化成了厲鬼。

以前她活著,還是個實體,可以看到,還可以想辦法對付。如今她變成了鬼,無影無形,如何對付?榮老的父親請了佛道兩教的高人,連作了幾場法,都於事無補。依然夜夜哭聲淒切。不得已,張宅附近的人家紛紛搬走,再無人從那裏往來,鎮東於是成了荒地。

過了幾年,原來張宅舊址慢慢地變成了個大山坡。人們以為威脅已除,無意經過,照樣死的死,瘋的瘋,傷的傷。於是族長出面立下警告牌,並告誡全鎮百姓天黑前要下山,不可進入該地。忽悠幾十年,老人家們對當時發生的事守口如瓶,後生晚輩也就不知道平涼曾有如此詭異往事。張宅舊址上長出了樹木、青竹,因為地處偏隅,少有人跡。

隨後的歲月平安無事,老人們相信張盈應該已煙消雲散了。一直到兩年前,平涼與外界通了隧道,外人發現了這裏的美,大量地湧入。包括段瑜與白鈴。他們倆上演的殺人案,再度將平涼老人家們帶回了舊日噩夢,原來張盈一直在,不肯消亡。

榮老緩緩地吐出最後一個字,不勝欷歔,似是沉湎往事中不能自拔。塵封四十多年的往事終於重現太陽底下,我也頗為感嘆,細細想來,這前因這後果真不是簡簡單單的對錯就可以概括的。

平涼老人們不肯說出張宅的位置,第一是為了保護那位軍人,第二是為了避免有人去那裏繼續發生慘案,第三是因為內心害怕張盈,有心回避。當段瑜殺人案轟動平涼時,四十多年的噩夢再次籠罩平涼古鎮。

榮老抹去眼角一滴濁淚,看著我,懇切地說:“年輕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子,張盈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呀。你現在明白我所言不虛,並無惡意吧。事情過去這麽久了,當年參與此事的大部分都過世了,希望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於人於事無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