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黑龍潭

在此之前,我從沒料到還能碰上那個人,那個名叫趙凡,帶給我噩夢般四天的人。也許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我不願承認罷了。

現在,還是讓我從頭說起。

六月,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我閑來無事時,不是到老蔡頭家串門子,就是到鹿場找皮包骨解悶。

鹿場建在碾盤山半山腰處,占地挺大,可是員工卻不多。整個鹿場一共養了三十幾只鹿,皮包骨說,等到了繁殖期,鹿的數量還會增加。

我經常看著皮包骨割鹿茸,鹿茸是東北三寶之一,是一種貴重的中藥材。母鹿不長角,不過母鹿能繁育小鹿,若是不幸流產,還能用流出的小鹿和胎盤再加紅糖一起熬制,熬出的鹿胎膏也是一種很珍貴的藥材,用來治療婦科疾病是極好的。

我時常去鹿場,一來二去之後對於鹿場的一切開始熟悉起來,對那的人也熟悉起來。

最近鹿場新來了一對外地過來的姐弟,姓李,弟弟身體孱弱,做姐姐的十分照顧他。

我見過那對姐弟幾次,他們是專門負責照顧幼鹿的,那個姐姐留著又長又厚的劉海,而且頭上整天都包著頭巾,弄得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具體長什麽模樣。

後來我才聽人說起,那個姐姐名叫李鎖兒,由於額頭上長著一塊碩大無比的胎記,所以才整天包著頭。弟弟李金奎不僅身體不好,還有輕微的弱智,所以李鎖兒像是照顧孩子一樣照顧他。

這對姐弟的身世坎坷,介紹他們來鹿場工作的老鄉說,李家姐弟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李金奎幾次大病差點兒救不活,李鎖兒幾乎是討著飯把他養大的。李鎖兒現今已經二十六七的年紀了,因為這個弟弟和額上的胎記一直嫁不出去。

李家姐弟的遭遇的確令人唏噓,鹿場的人都不錯,李鎖兒幹活勤快,性子也溫和,所以鹿場的人對他們格外照顧。

有一次我又跑到鹿場找皮包骨,竟迎面撞到了李鎖兒。可能是當時的撞擊力量太大,也可能是別的原因,李鎖兒一直包在頭上的頭巾突然間掉落下來,這時恰巧吹過一陣風,把李鎖兒厚得像鍋蓋的劉海吹拂起來。我一眼看到她的右側額頭上盤踞著一個拳頭般大小、暗紅色的印記,而且那印記處微微地往下凹陷下去,讓李鎖兒的一張臉看起來有著說不出的恐怖和古怪。

我沒想到李鎖兒的胎記這麽嚇人,控制不住叫喚了一聲,心中驚疑不定,這印記怎麽看起來不像是胎記,倒像是遭受傷害後留下的疤痕?

李鎖兒似尷尬又似驚嚇,臉色慘白地撿起頭巾,一把按在額頭上,飛也似的跑走了。

我找到皮包骨時,他正跟鹿場的一個老員工老張說話。老張是李家姐弟入廠的介紹人,好像也是他們姐弟倆的老鄉。我實在忍不住,便把剛才對李鎖兒的疑問說了出來。

老張深深看了我一眼:“其中的緣故我倒是知曉,不過是那孩子命太苦罷了。”

老張說,李鎖兒的爹名叫李栓,李栓的父親早亡,他娘早年守寡,就只有他這麽一個兒子,他娘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那時候農村人普遍早婚,而且為了給李家延續後代,李栓十七歲就娶了一房媳婦。

李栓的媳婦是他娘親自挑選的,據說一看就是臀大好生養的女人。他媳婦很爭氣,和李栓結婚不過半年,就懷上一胎。十個月後孩子降生,是個健康的男孩。當時生活條件艱苦,不過有孩子奶奶偏疼著,孩子還算壯實。孩子兩歲之後,李栓媳婦再度懷孕。那時候還不提倡計劃生育,農村倡導“眾人拾柴火焰高”,各家各戶普遍多生。

在春節的爆竹聲中,李栓的第二個孩子呱呱落地,也是個男孩,全家人樂得不行。可就在當晚,李栓的大兒子無故高燒,半夜就去了。剛添新丁時的欣喜還沒退去,就要承受另一個孩子的噩耗,而且還是在春節這個喜慶的日子,李栓一家從此蒙上陰影。

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李栓的第二個兒子,四歲那年溺死在河裏。誰也弄不明白,本來在家中睡覺的孩子是怎麽跑到離家二裏多地遠的河裏去的。

李栓第二個孩子溺死的第二年,他媳婦再度懷孕。這次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孩,全家人像看護眼珠一樣看護著這對雙胞胎,在雙胞胎滿三歲那天,一匹突然出現的奔馬將正在門前玩耍的雙胞胎踢得頭破血流,筋斷骨折,在到百草鎮搶救的途中死亡。李栓他娘經受不住接連的打擊,不過半個月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