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好文學的小旅店主(第3/6頁)

要不是那只可惡的狗,一切本來都會很順利。可那畜生大概以為我偷了它主人的東西吧,一下子狂吠起來,還撲上來叼住了我的褲腳。那老頭醒過來,以為我要自殺,便沖著車門大聲叫嚷起來。我急忙爬過灌木叢,跑到河邊,在樹叢的掩護下一氣跑出了一百多米。

我從樹後面回頭一望,看見列車員和好幾個乘客正聚在敞開的車廂門口,一齊朝我這邊張望著。我這次“告別”真是夠張揚的,就差一支軍樂隊演奏歡送了。

正好這時候一件事引開了人們的注意力:那喝醉了的老牧羊人拴在腰上的狗突然拽著老牧羊人跳了下來,人、狗一齊頭朝下摔到了鐵軌上,然後骨碌碌一直滾到了河邊。在人們下來救他們時,那狗又咬了什麽人,只聽得一陣陣叱罵聲。一時間他們都忘了我,我趁機又爬出了好幾百米。待回頭再探看時,只見火車已開走,車尾正慢慢消失在峽谷之中。

眼前是一大片弧形的高山草甸,那條渾濁的河水從中間穿過,草甸的北面聳立著高大的山巒。沒有人影,只有嘩嘩作響的流水和鳥雀無邊無際的叫聲。但奇怪的是,在這裏我頭一次感到了恐懼。我擔心的並不是警察,而是另一撥人,那些人知道我得知了他們的秘密,所以絕不敢讓我活著。我明白,他們追捕我,要比英國警察堅決、兇狠得多。要是被他們捉住,我就必死無疑,絕不可能幸免。

我望了望身後,整個原野還是闃無人跡。太陽靜靜地照耀著,遠處的鐵軌和湖水中的石頭發出熠熠的反光。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此靜謐的景象了。但我無心流連,又開始奔跑。我低俯著身子,在沼澤地中的溝壕裏往前跑,一直跑到汗水迷蒙了我的雙眼。那種恐懼一直在我心頭,如影隨形,直到我跑到山邊,爬上一段俯臨著河水的山岡,停下來大口喘息的時候才稍稍消退。

從我站著的有利位置,可以俯視整個兒原野。從鐵路線起,直到南邊,可以看見遠處有幾塊綠色的農田。我的眼睛像鷹一樣尖銳,但我仍看不見眼前有任何活動的東西。我又往山岡東面瞭望,看到的景色又不相同。那裏是幾條平緩的蔥綠色山谷,裏面長滿了雲杉,還依稀看得見一縷浮動的塵土,那應該是有公路的地方了。最後,我擡頭望了望五月的藍天。只一望,我的心一下子急速地跳了起來。

我看見南邊天際一架單翼飛機正往天上飛起。我立刻肯定,這架飛機正在搜尋我,而且它一定不是警察的。我躲在樹叢裏觀察了一兩個鐘頭,見它沿著小山頭低低地飛行,在我剛才走過的山谷裏兜了好幾圈,接著它好像改變了主意,爬升到了很高的空中,然後向南飛回去了。

這種空中偵察對我威脅很大。我意識到,躲到曠野裏來不是個好主意。當敵人在高高的天空上的時候,這些長著矮小灌木的山野完全提供不了什麽隱蔽。我必須尋找別的藏身之處。我往山岡的另一邊看去,發現那裏有一片綠色的平原,心裏有些高興,猜想在那裏應當有供我藏身的樹木和房子。

傍晚六點鐘的時候我走出了沼澤,走上了一條在山谷裏沿著溪水蜿蜒的白色砂道。走著走著,路邊的農田又變成了荒地,河谷也擴展成了台地,我很快來到了一個山口似的地方。眼前有一幢獨立的房屋,正在夕陽中冒著炊煙。腳下的路把我引到一座橋上,橋的欄杆上正斜靠著一個青年。

這青年端著一支長長的陶制煙鬥,透過眼鏡片仔細察看著橋下的水面。他左手拿著一本書,手指夾在正讀著的書頁間,口裏悠悠地吟誦道:

像那飛越荒野的鷲頭飛獅,跨過群山、大漠和深谷,你追尋著阿裏瑪斯庇亞人。

聽到我的腳步聲響起在橋上時,他跳轉了身子,於是我看到一張孩子氣的臉,曬得黝黑,很討人喜歡。

“你好!”他鄭重地說,“這樣的晚上在外面走走,還真不錯啊!”

一股泥炭的煙氣混合著烤肉的香味從房子裏飄了過來,教人饞涎欲滴。

“這是個旅店嗎?”我問道。

“是的,恭候您的光臨。”他很客氣地回答,“我就是店主,先生。希望您今晚留住在這兒。說真的,我這兒有一個禮拜沒來人了。”

我走過去靠上橋的欄杆,裝上煙鬥抽起來,想試試看能不能與他攀談一下。

“你這麽年輕,就做旅店老板啦!”

“我父親一年前去世,把這份生意留給了我。我現在就跟我的祖母住在這裏。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這份活兒過於無聊,不是我想幹的職業。”

“那你想幹什麽呢?”

他有點臉紅了,“我想寫書。”他說。

“那你還要找什麽更好的地方呢,老弟?”我問道,“旅店老板見多識廣,最有機會成為會講故事的作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