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進派的候選人(第3/5頁)

我定睛一看,面前是一個戴著護目鏡,身穿皮大衣,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他一面連連禱告上帝,一面不住向我道歉。而我自己呢,回過神兒來之後,心裏與其說是覺得倒黴,倒不如說是有點竊喜:這未必不是一個甩掉汽車包袱的好辦法。

“是我的錯,先生。”我答道,“還算僥幸,沒弄出人命來。我這趟蘇格蘭自駕遊也算完結了。萬幸,命還在!”

他掏出表看了看,“你來得正好,”他說,“我這兒還能勻出十五分鐘來。我家離這兒就兩三分鐘,我帶你去換件衣服,吃點東西,再躺一會兒。還有,你的行李呢,都跟車子滾到河裏去了?”

“都在我衣袋裏,”我說,隨手掏出把牙刷揮了揮,“我是從殖民地來的,到哪兒都是輕裝,沒什麽行李。”

“從殖民地來的!”他叫了起來,“哎呀,你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人啊!老天保佑,你是自由貿易派嗎?”

“是的,是的。”我漫然應道,其實對他說的是什麽一點也不明白。

他高興地拍拍我的肩膀,匆忙把我拉進他車裏。三分鐘後,車開到了一幢松樹圍繞的小屋前。這是一座狩獵時用的房子,看上去很舒適的樣子。他引我進門,帶進一間臥室,給我拿來六七套衣服讓我挑選,因為我身上的衣服已經弄得臟破不堪了。我挑了一套寬大的藍色毛嗶嘰外套,穿上去顯得花哨惹眼,與我自己的衣服大不一樣。我又借了他一件襯領,也穿了起來。然後他便把我拉進餐廳,指著桌上剩下的飯菜,說我只有五分鐘,先吃一點墊一墊,“你可以拿一點裝在衣袋裏路上吃,等我們回來再好好吃晚飯。我們得在八點鐘之前到達共濟會大廳,不然我的代理人就要發火了。”

我喝了杯咖啡,吃了點涼火腿。他在壁爐邊等著,一邊說著:

“我現在正忙得焦頭爛額,先生……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呐……什麽?退斯頓?那你和六十年代的老湯米·退斯頓有什麽關系嗎?沒有?事情是這樣,我是這個地區自由黨的候選人。今天晚上我在布拉特勒本有一個集會,這地方是我的主選區,但也是我的對手保守黨的大本營。我本來請好了殖民地的前任首相克朗·普萊頓今晚來為我作助選演講,我們已經貼海報、發廣告,弄得幾乎全區人人皆知了。可今天下午那位先生卻給我來了電報,說他在布拉克普爾得了感冒,來不了啦!這樣一來,我就得一個人來應付整個局面。我原先打算只講十分鐘,現在就非得講滿四十分鐘不可了。我今天下午費了三個多小時,絞盡腦汁想榨出點東西來,但還是沒法講那麽長。現在你來了,你得行行好,幫我這個忙!你不是說你是自由貿易派嗎?那你就對選民們講一講殖民地的一攬子貿易保護法是怎麽回事。你們那兒人人都有講話的本領——上天保佑,我要是有這點本領就好了。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幫忙的!”

自由貿易是怎麽回事,我一竅不通。但我現在沒辦法推辭,我有求於他啊。我這位年輕的紳士朋友也真是急昏了頭,竟荒唐到要我——一個剛剛死裏逃生,又毀掉了價值一千英鎊名車的陌生人馬上為他作助選演講。而我有求於他,也容不得我再想這有多荒唐,無法再推三阻四了。

“好吧,”我於是說,“我演講可不怎麽行,不過,我可以給他們講一講澳大利亞的情形。”

這話一出,他立刻如釋重負,高興得連連向我道謝。他借給我一件駕駛服,也沒問我怎麽開車旅行也沒自備一件,就開車上路了。在塵土飛揚的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對我講述他經歷的種種瑣事。他說,他是個孤兒,是叔叔帶大的,他好像沒講他叔叔的名字,只說他是內閣裏的官員,在報紙上可以讀到他的講話,等等。他從劍橋大學畢業後,就去周遊世界。後來因為無事可做,他叔叔便建議他從政。他好像並不傾向於任何一黨,“兩個黨裏都有好人,”他輕松地說,“也都有不少壞蛋。我是自由黨,因為我的家族一直都是輝格黨人。”其實他對政治並不很熱心,卻有很多其他的愛好。他發現我懂一點賽馬,便喋喋不休地說起如何在賽會上投注。他還有種種計劃,要提高他的射擊水平,等等。總之,這是一個單純、正派,而又稚嫩的年輕人。

我們的車子開過一個小鎮時,兩個警察示意我們停住,還用手燈照了照我們。

“對不起,哈裏爵士。”其中一個說,“我們接到指示,要查找一輛汽車。說的樣子和你們的車有一點點相似。”

“沒事兒。”我的主人答道,我心底裏卻在感謝上帝,保佑我碰巧躲過了這一關。這以後他就沒再說話,看來一門心思在琢磨著他晚上的講演。他嘴巴咕噥著,目光呆滯,一副失神的樣子。我都開始擔心,今天可別再出第二次車禍。接著,我也開始想我今天該講些什麽,發現我的腦袋也僵得像塊木頭一樣。待我醒悟過來,車子已停到了街上一扇大門前。一夥佩戴著玫瑰胸飾的紳士們出來,喧喧鬧鬧地把我們迎進了大廳。大廳裏已經坐了有五百多人,大半是女士,有不少禿頂的男人,還有十幾二十個年輕人。大會主席是一個長著酒糟鼻子的牧師,一副猥瑣的樣子。他先是為克朗·普萊頓的不能到會向大家表示了歉意,說他不巧得了感冒什麽的。然後便介紹我,說我是什麽“澳大利亞思想界公認的領袖人物”。大門邊上站著兩個警察,我暗想,他們要能把這些對我的介紹記錄下來就好了。接著,哈裏爵士的演說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