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進派的候選人(第4/5頁)

我從未聽過如此糟糕的演講。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麽講話。他手裏拿了一大堆筆記和紙條,就照著念起來。一旦離開筆記,他就長時間地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一會兒想起幾個背下來的句子,就挺起身子,像亨利·歐文[1]那樣激昂慷慨地朗誦出來。再過一會兒,又再彎下腰,從稿紙上咕咕嚕嚕地照本宣科。不僅如此,他所講的內容也是一派胡言亂語。提到當前所說的“德國威脅”時,他竟說這都是保守黨人的臆想,是他們“發明”出來愚弄窮人、剝奪他們的權益、阻擋社會改革浪潮的輿論。而“組織起來的勞工”已識破了他們的伎倆,對他們報以“輕蔑和唾棄”。他說他完全贊成削減英國的海軍力量,以證明我們的誠意。同時也向德國發出一個通牒,要求他們也采取同樣的行動,否則我們就要把他們“掃進垃圾箱”雲雲。他說如果不是保守黨人的話,英國和德國就會是締造和平和推進改革的好夥伴。聽他說到這裏,我不禁想起我口袋裏的黑色筆記本,那就是斯卡德的“朋友”正在推進的“和平與改革”!

然而說來也奇怪,我倒也有點喜歡他的演講。我看出他是個好人。除了填鴨式教育所灌輸給他的那些糊塗觀念外,他身上也閃現著寬厚的人性光輝。除此之外,他的演講也大大減輕了我的思想負擔,我雖然不是什麽講演家,但絕對比他哈裏爵士強一百倍。

輪到我的時候,我講得還很不賴。我把我道聽途說的那點澳大利亞的情況全都講了(但願聽眾中沒有澳大利亞人)。我講了澳洲的勞動黨,講了那裏的移民政策,還有全民服務,等等。我大概忘了提自由貿易的事,但我說了澳大利亞沒有保守黨,只有工黨和自由黨,這在聽眾中引起一陣歡呼。最後我才提醒他們了解一點關於當前的戰爭危險。我對他們說,如果我們團結一致,竭盡全力,我們大英帝國就能完成粉碎敵人戰爭陰謀的光輝業績。

總之,我覺得我講得很成功。但那位牧師好像並不滿意我。他在最後建議大家向演講者致謝時,稱哈裏爵士的演說“具有政治家的風範”,而我的講演卻只有“一個移民代表的口才”而已。

我們再坐進汽車時,我的主人極其興奮,因為他的任務終於完成了。“你講得真是棒極了,退斯頓。”他說,“現在你跟我回家,我就一個人。你要是能多待一兩天的話,我帶你去參加一次很棒的釣魚活動。”

我們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我正求之不得。而後我們來到一個很大的紅色吸煙室,坐在噼啪作響的木柴壁爐邊喝酒。我覺得這是把我的“底牌”亮出來的時刻了。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他這個人是可以信賴的。

“聽著,哈裏爵士,”我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說。你是一個好人,所以我也對你實話實說。你今晚說的那些害人的無稽之談,究竟是從哪裏聽來的?”

他臉色都變了,“我講得真那麽糟嗎?”他喪氣地問道,“也許內容有點單薄,不過我都是從《進步雜志》和我的代理人寄來的小冊子上摘引來的。但是,你當真認為德國人會跟我們打仗嗎?”

“不出六個月,你就不需要再問這個問題了。”我說,“給我半小時,注意聽,我這就給你講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現在還記得那間敞亮的大屋子,墻上掛著鹿頭和舊照片,哈裏爵士神色不安地站在壁爐前的石板上,我則靠在躺椅上,向他徐徐述說。這時我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一側傾聽著我自己的聲音,仔細掂量著我的故事是否真實可信。這是我第一次把我了解的全部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別人。當我把心裏藏了許久的秘密全部講出之後,渾身感覺無比地輕松。我沒有隱瞞任何細節,我對他講了斯卡德,送奶工,那個小記事本,以及我逃往加洛韋地區等等所有的情節。他聽得激動了起來,在壁爐前不停地踱來踱去。

“現在,你知道了,”末了,我說道,“你帶回家裏來的是一個波特蘭謀殺案的逃犯。你現在有責任趕快去報警,把我交給他們,這樣我也就活不了多久了。我被抓起來一兩個小時後,就會出現什麽‘意外’,我就會被一把刀當胸刺死。當然,不管怎樣,這都是你作為一個守法公民的責任。或許一個月後你會感到後悔,但你現在沒有理由去想這個,對吧?”

他用明亮鎮定的眼神看著我,“你以前在羅德西亞是做什麽的,漢內先生?”他問。

“采礦工程師。”我答道,“錢掙得光明正大,工作也很有意思。”

“看來,這個工作沒把你的神經搞得脆弱不堪,是吧?”

我笑了起來,“呵,沒有,我的神經堅強得很。”說著,我從墻上取下一把獵刀,學著馬紹納人的古老把戲,把刀子拋到空中,又用嘴接住。證明我的神經相當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