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孤島(上)

法院門外的路口,伍立群和丁世村已經坐在了車上。

伍立群從上車時就沒再說過話,也沒有吩咐過司機往哪個方向開,倒是坐在後面的丁世村先開口了:“你準備去哪裏?”

伍立群從車上的鏡子看了看丁世村,想了一下開口說道:“去靈吉弄12號。”

“開車。”丁世村果斷地吩咐司機,一陣黑煙從車後冒出,兩輛轎車向靈吉路駛去。

詹生抵達上海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五點多了,他以前只是從徐重霄的嘴裏聽過這個國際大都市的種種,只知道這個十裏洋場是個冒險家的樂園,這一切都是因為徐重霄是個上海人。

正如徐重霄自己曾經說過的,上海魚龍混雜,一個外來人,不管出於什麽動機,能在這裏站住腳,就說明他有頭腦,這就已經成功了八分。

可剩下的那兩分呢?詹生站在十六鋪碼頭前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回憶著,他想起來了。徐重霄說,剩下的一分是運氣,另一分是膽識。

後面輪船的汽笛一聲響,將正在回憶的詹生驚得回頭一望,正好看見了西天那最後一抹紅霞。它像被撕碎了的棉絮,剛要隨著風往北飛去,卻由一雙巨手將無助的它硬是扯向了西邊。

詹生轉過頭來,一個穿著灰白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已經行至眼前。

男子摘下墨鏡,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詹家大侄子?”

詹生沒有急於回答,而是也將這名男子上下打量一番,然後不動聲色地反問:“是,你是?”

“我是你姑父,可算接到你了。”

毫無疑問,他就是“孤島”。秋的本名叫何先法,他看了看詹生,突然皺著眉頭說道:“哎呦!你怎麽穿著中山裝?”

“中山裝怎麽了?”詹生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這身筆挺的中山裝。

何先法趕緊把他拉到一邊的貨箱下面說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上海灘!這是淪陷區!你當這是在重慶哪?在重慶你穿中山裝沒人管,這裏怎麽能穿這個玩意兒?你是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重慶來的?這擺明了就是個身份證明嘛!”

經何先法這麽一說,詹生這才意識到在敵占區的上海,中山裝是特立獨行的象征。他迅速脫下中山裝,從皮箱裏找出一套西服換上。

何先法幫他整了整西服上的皺褶,這才笑著說道:“對嘛!這是什麽地方?大上海!中山裝是幹什麽用的?幹革命!這裏沒有革命,還是西服好看!”

他說完弓腰就要接過詹生的皮箱,卻被詹生用手擋住了。

“誰說這裏沒有革命?我就是來幹革命的!”詹生冷冷地看著何先法。

何先法擡頭看了看詹生,頗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了句“對,快走吧!”然後獨自向前走去。

詹生看著他的背影,遲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前面那條路就是旅客出碼頭的唯一路口,路口設了警戒線和鐵絲網,有兩個日本兵正端著刺刀檢查過往行人的行李。左邊是一個機槍明堡,右邊還有一隊日本憲兵。

詹生稍稍跟在男子後面一點,何先法早早地掏出良民證,走到日本兵跟前,卻被日本兵攔住了。

兩個日本兵將槍挎在肩上,從上到下將何先法搜了兩遍,沒發現什麽異樣,又仔細看了看良民證,這才揮手放他過去。

詹生也給他們亮出良民證,卻依舊被攔下。好在詹生全身上下都沒搜出什麽來,當日本兵端著刺刀讓他摘下帽子的時候,詹生依舊沒有猶豫。帽子摘了下來,裏面空空如也。

一個日本兵上前將他的皮箱一把搶過來摔在地上,讓詹生打開。

就在這時,詹生卻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微微遲疑了一下。然而就僅僅是遲疑了這麽一小下,兩個日本兵馬上把槍栓一拉,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詹生的腦袋,嘴裏哇啦哇啦地罵了起來。

見日本兵有上前的攻擊姿勢,詹生這才不緊不慢地打開皮箱。日本兵用刺刀一下將它挑開,見裏面全是衣物,好像不太甘心,又用刺刀把衣物全都撥拉到地上,卻發現沒什麽異常。

詹生一直是鎮定自若,但他不知道,此時警戒線外的何先法的手心裏卻緊緊地為他捏了一把汗。

“你的和他是什麽的關系?”一個日本兵端著刺刀向站在警戒線外的何先法問道。

“我是他的姑父,親戚關系,親戚關系,呵呵!”何先法趕緊舉著良民證解釋道:“我們的良民的幹活。”

兩個日本兵嘀咕了一陣,這才手一揮,放詹生過來。

何先法暗地裏舒了一口氣,兩手都濕了,趕緊將手在長袍上摸了摸。而詹生提著皮箱走來的時候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兩人向路的那邊走去。

天色已晚,詹生一路都沒和何先法說話,待走到一個有人進進出出的房子跟前時,詹生這才擡頭看了看。房子的大門大開著,門上掛著一塊匾,上面用榜書寫著四個大字:盛祥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