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返航途中

10分鐘後。導航儀上的衛星定位,顯示我們正沿著唐雙規劃的那條回程航線,返回鶴璞島。在我比唐雙更專業的駕駛技能下,水上飛機已經飛了一半的路程。再有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回到島上,剛好是淩晨三點。雖然腦海裏有很多開飛機的記憶,但是這個平行空間裏的我,身體真切地開著飛機,卻是踏踏實實的第一次。我表示,很享受開飛機的感覺,比玩模擬還要爽。身後傳來甜爺的歡呼:“醒了!”我技巧嫻熟地在開著飛機,但卻有種感覺,那就是雙手並不是受我的頭腦控制,而是像機器一般,正在執行自動操作。所以,我可以分神回頭去看唐雙。她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並沒有對誰在開飛機提出懷疑,也沒有問自己為什麽暈了過去,而是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紅色風衣。”甜爺不明就裏:“什麽紅色風衣,老公,你沒事吧?”她又問我道:“鬼叔,唐少剛才撞到了哪兒?”我看著甜爺苦笑道:“沒撞到腦袋,你放心。”唐雙卻像是真的瘋了一樣,突然沖到駕駛座後面,按著椅背,頭伸到我臉旁問:“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我知道她說的是那件紅色風衣,點頭道:“看見了。”她的語速更加急促:“紅色風衣,你記得我跟你說的夢嗎?坐在我右邊的骷髏,讓我不要吵的那一個?”我皺著眉頭問:“嗯,怎麽啦?”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態,聲音近乎歇息底裏:“那個骷髏,就穿著紅色風衣!”最後四個字她是喊出來的,音調高得像女人被老鼠嚇到。唐雙的尖叫聲在我耳朵旁邊爆炸,我受到驚嚇,猛地回過頭去,右腳下意識地用力一踩;幸好飛機上並沒有刹車,要真是在開車的話,這下子估計都甩尾漂移了。雙手似乎不受控制般地有條不紊地在操縱著飛機,但我的腦子裏卻是亂哄哄的。拼圖一樣的碎片,在黑漆漆的底板上逐個浮現。穿著大紅風衣的骷髏。“不要吵!”鐮刀、鐵錘、翅膀組成的航空公司標志。在海裏飛行的空客A310。“這暴脾氣,跟你媽可真像啊。”酒窖裏一陣悠揚的鋼琴聲,是蘇聯歌曲《喀秋莎》。“我媽是大家閨秀。”眾多紛雜的碎片在腦海裏浮現,爭先恐後、吵吵鬧鬧,卻拼不成一副完整的圖畫。我突然覺得頭開始劇痛,然後甜爺突然一聲叫喊:“頭發,你的頭發在變黑!”有些記憶從我腦子裏抽離,像是那些拼圖碎片被趕走了一般。我發現,自己不會開飛機了。對啊,我怎麽可能會開飛機呢!幾秒鐘前,還熟練地握著操縱杆的手,突然之間就不知道要放哪裏了。手忙腳亂間,水上飛機猛地急速下墜,在突然的失重之中,我感覺自己的胃快要跳到胸腔。甜爺跟水哥同步發出了尖叫。唐雙雖然剛才處於迷亂的狀態中,到了緊急關頭,卻能一秒就蘇醒過來。她一個箭步沖到副駕駛坐下,對著我喊:“你別動!”我趕緊松開了操縱杆,就像那是高壓電線一般。我也是一個很愛演的Boy,明明接近嚇尿的狀態,竟然還學著沖上雲霄裏的機師,說了一句:“Youtakecontrol。”(你來控制)唐雙皺眉回了句:“Itakecontrol。”(我來控制)然後她拉起操縱杆,水上飛機減緩了下墜,慢慢平著飛了一會兒,又擡升到了原來的高度。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嚇死我了。甜爺跟水哥也籲了口氣,水哥更是不滿地罵道:“鬼,你搞毛啊?”我想起甜爺關於我頭發的評論,便去抓自己的頭發,想像剛才一樣拔幾根下來看看。但是直到發痛,也才能扯下兩根,在眼前一看,果然恢復了之前的烏黑濃密,簡直可以去拍洗發水廣告了。我皺著眉頭,這說明那個2063年會開飛機的另一個平行空間的蔡必貴已經被擠走,離開了我的身體。幸好,還有一個會開飛機的唐雙在我身邊。此時此刻,一架黃色的水上飛機正在回程的路上。天跟海還是一片黑漆漆的,就像夾著一點兒黃色芥末的兩片竹炭面包。我擡腕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淩晨兩點四十五分,再過十五分鐘,我們就會飛回到鶴璞島。那個印度飛機師並沒有發來通知,也就是說,島上的人沒有發現飛機被偷。這麽一來,我跟水哥的願望真的實現了,我們可以偷偷把水上飛機還回去,安然無恙地回到水上別墅,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可是……水哥非常信任唐雙的駕駛技術,把安全帶都解掉了,湊過來問:“鬼,剛才海裏是怎麽回事?”我撓了撓頭說:“那個,那個飛機頭,不對,那不是飛機頭,是艘爛船。”水哥疑惑地問:“船?擱淺的船?跟我第一次看見的那艘一樣?”我搖了搖頭:“不,那是一艘很破的船,泡在海裏很多年了,退潮了才剛好露出來。”甜爺也插嘴道:“啊?那是怎麽一回事啊?”水哥揶揄道:“唐少算錯了唄,什麽飛機啊,根本不在那兒。”甜爺不願意了:“才不會呢,我老公那麽厲害,怎麽可能算錯。”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都沒錯,但是換一種說法,你們都錯了。”水哥罵道:“你別賣關子。”我像入水前一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才開始分析道:“是這樣的,甜爺說得對,唐雙的海圖確實沒有算錯,從那些漂流到鶴璞島的殘留物,結合洋流,推算出來的C點位置是正確的。但是呢,水哥也沒有錯,因為那玩意兒是艘破船,飛機確實不在那裏。”我換了口氣:“所以我推斷,事情是這樣的,漂流到島上的東西,正是從那艘破船上掉下來的。”水哥右手當槌,左手當砧,一敲下去道:“原來是這樣,你小子還可……不,不對呀,如果是這樣的話,下午那件黃色救生衣又是怎麽回事?你們可都說那是飛機上的啊,船上怎麽會有飛機上的救生衣?”我一下子被問住了:“這個……”正在開著飛機的唐雙這時候加入了話題:“水哥,你說得沒錯,那件救生衣是飛機上的。”甜爺關切地問:“你沒事了嗎?”唐雙剛才被砸得那麽狠,不可能沒事,但現在卻笑著說:“沒事,別擔心,寶貝。”我也在糾結那件救生衣:“唐少,那你說是怎麽一回事?”唐雙像是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道:“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帶著空客A310的充氣救生衣上了那艘船,在船失事後,救生衣跟別的殘留物一起,先後漂到了鶴璞島上。”我們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雖然唐雙的假設包含了比較多的巧合,但是排除其他可能性,根據邏輯分析,還是比較合理的。好,現在問題來了。水哥先開口了:“那到底有沒有失事的A310飛機?”我接著往下問:“有的話,會在哪裏?”一直都那麽自信、那麽強悍,一直知道要怎麽做、往哪走的唐雙,現在的聲音裏、表情上,卻是前所未有的迷惘。她的聲音也是一樣的空洞:“我也……不知道。”水哥還要說什麽,被我淩厲的眼神制止了。畢竟找不到那架A310客機,我們都無所謂,最難受的就是唐雙自己。現在去問她飛機在哪裏,為什麽找不到飛機,就好像一個人養的狗剛死,你跑去問他狗死得痛不痛苦,有沒有抽搐,有沒有口吐白沫一樣,太不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