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準 備

錢子寅一直認為,中國的老百姓可以用三個詞來定義:善良、愚昧、狡黠。

因為善良,他們總是願意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壞人多;因為狡黠,他們為了那麽一點點比銀行高的利息,就會甘心承擔被騙的風險,將一生的血汗錢投到公司中;因為愚昧,他們即便已經受騙,卻仍然抱著奢望和幻想,不願意相信這一切。

他們不願意相信濟源公司的資金鏈已經斷裂,更不願意相信他們投入的這個所謂銷售計劃,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巨大的騙局。這群愚蠢的白癡,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但作為濟源公司的主持者,錢子寅自己卻知道,自己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

公司所有的賬目都已經爛到無法彌補的邊緣,每個月單單需要償付的利息就已經達到了一個天文數字,如果所有的應付賬款都要兌付的話,那麽此刻的濟源公司,不但一無所有,甚至可能會平地被挖出一個巨大的坑。

錢子寅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個大坑埋葬的將不僅僅是自己,而是包括自己在內,所有在濟源公司獲利的每一個人。

無論如何,這樣的事情都不能發生。所以,要未雨綢繆,要提前布置。早在三個月之前,錢子寅已經有計劃地將公司所有的資金都轉出並提現,等待通過地下錢莊洗幹漂白,匯入國外,而在等這一切做完之後,就是他翩然離開的時候。

錢對錢子寅很重要,重要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在他的生活裏,除了錢以外,能讓他容下的人和物已經不多了。錢子寅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喜歡錢,他嘗試著追溯自己的記憶,發覺在記憶的深處和源頭,只有兩個字:貧窮。

是的,錢子寅窮過,那種束手束腳的貧窮幾乎讓他絕望。父親的早亡,母親的含辛茹苦,饑餓在記憶裏雕刻出的深深痕跡都讓錢子寅對貧窮有著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恐懼。

他至今仍記得自己與饑餓的弟弟為了能多吃一口,偷走鄰居家的豌豆莢跑到農田裏燒熟時的場景,那一次因為被鄰居發現,兩人被胖揍了一頓,然後領到自己的母親面前要求賠償。為了平息對方的怒火,媽媽賠了人家十六個雞蛋,而代價就是弟弟為此延後一年才上的小學。

記憶到這裏已經模糊了,錢子寅努力回憶也回憶不起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唯一記得的就是弟弟看著別人上學時的那雙充滿了渴望的眼睛。面對那雙眼睛,錢子寅曾經發過誓,以後絕對不會再受窮,一定要讓自己的家人過上好日子,為了這個目標他覺得自己做什麽也不過分。

“說什麽也不能再窮下去了。”從記憶裏回到現實,看著周圍的一切,錢子寅感嘆著自言自語道。既然不想繼續受窮,那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走下去,不能回頭。

眼前的事情有點兒麻煩。按照錢子寅的估算,只要再有一個月的時間,搞定一切之後,就是他抽身離開的時候。可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放出風聲,說濟源公司即將倒閉。

人就是這樣,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紛紛跑來兌付。可賬面的資金只夠維持一個月的兌付額度,結果就是:事情越鬧越大,最後導致公安局的介入。

林峰讓錢子寅感到了一點點潛在的危險,錢子寅很清楚,到目前為止之所以還沒有出現大的事情,就是因為所有人都對他抱有一絲希望,如果這個希望破滅的話,那明天人群就不會出現在他的門口,而會出現在公安局的門口。到時候,警察只需要有一支筆、一個本子,就可以將一切搞個清清楚楚。當然,如果他們的本子夠大的話。

所以,錢子寅絕對不允許自己在離開前,出現這樣的事情。

逃跑是個大問題,這不是簡單的買張飛機票說走就走的旅行,實際上還關系到很多問題,比方說錢,對,就是錢。

他冒了這麽大的風險甘願受到警察的詢問,甚至以後可能出現的追逐、抓捕,為的就是把那些騙來的錢帶走,可是怎麽把錢帶走又是個大問題。

外國也是法治國家,他們不會名義上收受這麽大一筆非法資金進入境內的,所以怎麽把錢洗白是個大問題。錢子寅已經聯系過幾個地下錢莊了,但對方的態度模糊而曖昧,這讓錢子寅有點兒不放心。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又有點兒頭痛起來,用力搖了搖腦袋。錢子寅拿出電話,撥通了會計室的號碼:“看看我們還有多少固定資產,找個銀行做個抵押,我現在急需一筆現金。”錢子寅說完,重新陷入沉思之中。

錢子寅面臨的難題同樣也是林峰需要面臨的,或者說,對林峰來說,怎麽解開錢子寅努力編織的騙局,是破獲案件的核心。

之前從畢老太太身上找到的那份合同,林峰其實早就見過,但是因為沒有被害人報案,所以他沒有任何權限去查,當然更重要的問題是,合同上完全沒有任何瑕疵。換個角度說,這份合同,就是一份合法的購銷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