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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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龍蘇醒是在事故後的第三天。不幸中的萬幸,孩子身體臟器沒有受到什麽大的損傷,醫生表示手術後只要踏實養病,恢復期內保持良好的飲食習慣,堅持運動和復健,應該不會對未來造成什麽影響。

警方的調查報告在王小龍蘇醒前就已經出來了,事故三方均沒有酒駕、毒駕等特殊情況,又考慮到肇事的主要責任人和次要責任人均已死亡,也不可能再以什麽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了,事情顯得簡單了很多,就是個民事賠償問題。

不過就這麽一個問題就能要了王小龍家裏人的命。有三輛車的折舊費、三方市政設施的賠償費、小龍的醫藥費、傷者閆敬昱的醫療費、死者吳晗的喪葬費和賠償款……這些費用也不是小龍他媽娘家這幾個農村人賠得起的。至於小龍他爸媽就不說了,暫且可以設定為一分錢不花,給他倆腳上栓張餅,喊兩條狗給拉走算拉倒。

不過小龍醒過來是大事,現在二姨也顧不上那麽多,民事法庭指不定什麽時候宣判,以後的事還是留給以後解決吧。

小龍很快就度過了短暫的虛弱期,歲數小就是有優勢,醫生們也為他的恢復能力感到欣慰。不過人醒了,問題就來了,該怎麽跟他表達父母均已不在人世的情況呢?重任落在了二姨身上。

二姨非常緊張,看著病床上的孩子,還沒說話眼淚就開始吧嗒吧嗒掉。這樣的狀態顯得很不好,她趕緊讓二姨夫先穩住局面,自己跑到走廊裏穩定心神。

正在這時,兩個身影出現在走廊裏。二姨本來沒注意,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下意識轉頭去看,發現是一男一女,男的扛著攝像機,顯然這是記者。事故當天醫院裏擁進來一堆長槍短炮,二姨當時又在沉痛之中,自然完全不記得記者們的樣貌,而今天這兩位直奔她,顯然是有備而來。

“王小龍的二姨是吧?您好,我是電視台的記者,我叫李少君,這位是我們的攝像師方鵬,我們聽說小龍已經蘇醒過來了,怎麽樣,情況還好麽?”

二姨沒有看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李少君看二姨情緒低落,和老方對了下顏色,又開口問二姨:“他是不是還不知道父母已經不在了?”

二姨聽了這話,轉臉看向這個記者,這個姑娘凝視著她,顯得還挺親切的。二姨一下子又沒忍住,哭出聲來,趕忙用手捂住嘴,怕聲音傳到病房裏去。

李少君沒再說話,扶著二姨來到走廊旁的座椅上坐下,攔著她的肩,從兜裏掏出了一張紙巾遞給了她。

二姨擦了擦眼淚,定了定神,走廊上又陷入了沉默,空氣中充斥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以及住院部特有的凝重氣息。

“大姐,您覺得,由我們來跟他說怎麽樣?”

二姨一愣,不知道這個記者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我是這麽想的,小孩子這個年齡,剛剛接受教育沒多久,應該對於我們這樣的電視媒體有一定的敬畏感,因此在面對鏡頭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表現出更堅強和自信的一面,即使心裏難過,可能也不會當場失控。等到我們采訪結束了,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再由你們家人來進行疏導,或許這個過程更好一些。當然,這麽小的年紀就失去了父母,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可能輕松接受,關鍵是方式方法要適合,您說呢?”

二姨聽了李少君的話,思考了一下,覺得好像有點道理,就說:“我進去問問孩子。”

二姨進了屋,李少君轉頭看向方鵬,老方默默沖她豎了個大拇哥。沒費什麽口舌就能直接獨家采訪到受害者,這趟來得實在是太值了。

王小龍躺在床上,二姨夫粗糙的大手撫摸著他的額頭。二姨夫的手和父親的手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二姨夫的手更幹些,上面好像有很多硬茬,搞得王小龍有點疼。不像父親的手,雖然又糙又硬,但是摸在身上癢癢的還挺舒服。唯一好的地方是二姨夫不像父親,手上常年有一股難聞的油腥味。那種味道不單單出現在父親的手上,連家裏也因為放貨和料一直充斥著這種味道,只是稍微淡一些,稍微能忍些。最近這段時間,有時候父母回來早了,會到床邊來看一看即將或者已經入睡的他,每次他都要屏住呼吸才能避免想吐的沖動,和父母肌膚相親早已失去了兒時的那種幸福感。

這時候二姨進來了,她看了看小龍,卻又不願更多地與他對視,而是拉上二姨夫小聲嘀咕了幾句。其實剛醒過來那一陣,小龍就一直在問他們爸爸媽媽怎麽樣了,兩個人支支吾吾,現在又神秘兮兮,小龍雖小,心裏也能猜想到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卻又不願多想。可是小孩子的腦袋,哪裏是說不想就能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