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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閆敬昱,我是電視台的記者李少君,你能抽時間出來跟我聊聊實在感謝。”

“沒事,我只是不知道我能跟你說些什麽。我就是老老實實開著車,停在那兒,然後被撞了,就這麽簡單,還有什麽可說的麽?”

“嗯,對於事故情況確實沒什麽可說的,你完完全全是受害者,我主要是想問問你,關於民事賠償,是怎麽想的。”

“這還要怎麽想?”

閆敬昱對這個問題,好像並不是十分配合,反而一直盯著著李少君,這讓她感覺有點尷尬,於是硬著頭皮繼續問:“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打算要求多少索賠?”

“就修車和看病的費用,你還非得要準數麽?我又沒打算訛人。”

“我也沒這個意思,你也知道肇事者一家的情況,夫婦二人都死了,後座的孩子成了一個孤兒。”

李少君說話的時候注意到,她提到“孤兒”兩個字的時候,閆敬昱的表情微微一變,轉瞬即逝,她難以確定閆敬昱這一反應是基於什麽。再想到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他也是對這個詞有些敏感,想著這兩個字是否是激起了他的同情心。

“閆先生,我們當記者的,主要工作是報道新聞,給觀眾一個真相,但是工作了這麽多年,在很多時候我發現,越是接近真相,我們有時候越覺得很無力,很多悲劇都是我們無法想象的。就像那個孩子,王小龍,還沒有好好地認識這個世界呢,父母就都不在了。雖然說他老家也有親人,但是那種感覺顯然是不同的。在醫院那天我也看到了,你的父母也從大老遠趕來,一直守著你,雖然你也經歷了這一幕驚魂,但是我覺得,不管怎麽說你比他要幸運得多,畢竟你們還是團圓的一家。”

說到這兒,李少君感覺情緒還算到位,深情凝視著閆敬昱,希望從他眼裏看到點反饋,結果發現好像和預想的有點出入,他似乎並不感冒,這倒讓李少君蒙了。其實閆敬昱覺得這些話很諷刺,好像是專門針對著他說的,搞得他特別想笑,不過他也知道這個記者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足功課,了解到他的那些事的,還是盡力忍住了。

“閆先生,所以我今天主要不是來做采訪的,是來當說客的。”李少君定了定神,還是決定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你覺得,因為那個小孩的爸媽死了,我就應該放棄索賠?他家裏就沒有家人了麽?他父母就沒有遺產了麽?這個世界現在這麽充滿愛,已經開始需要大家不顧一切地放棄自身利益去同情一個所謂的可憐人了麽?”

李少君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把情況告訴你一下,看看你怎麽想,畢竟我們做這個工作,還是希望可以多宣揚正能量。”

“你們可以去搞募捐啊,每天不是有那麽多慈善家大庭廣眾之下搖頭尾巴晃的麽?讓他們去掏錢啊,我作為一個受害者又有什麽義務去做這件事。”

李少君本來以為可以動之以情,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發力,就被閆敬昱給懟回來了。她也很奇怪,看起來閆敬昱是一個整體素質比較高的年輕白領,一般情況下這種人會礙於面子,或者說起碼是出於禮貌而做出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即使沒真的打算同情小龍的遭遇,也不會反應這麽激烈,這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另一方面,閆敬昱對於王小龍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更讓李少君十分不解。她開始發現自己一開始的解讀可能出了錯,但是又不知道問題在哪兒。

閆敬昱看李少君有點語塞,拿起桌子上的飲料喝了一口。飲料放的時間太長,裏邊冰都化了,感覺比剛上的時候還滿,他就著吸管喝了幾大口,一下下去了半杯,然後把杯子放了回去。李少君注意到,閆敬昱放回杯子的位置比剛才更靠近了她一點,原來的位置還有一圈明顯的水漬。

根據經驗判斷,這是一種拉近關系的舉動,這或許意味著他心裏有一些更私密的話題想要跟她聊。她馬上就想到了能夠拉近二人關系的那個話題,她想到這個閆敬昱或許一開始接受她的邀約的時候,就不是打算配合采訪的,而是另有所圖。

這個話題,袁帥一直不願正面啟齒,閆敬昱也不願打開天窗說亮話,李少君察覺這顯然不會是什麽哥倆好的東西,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閆敬昱對於袁帥的情況,應該比較有興趣。

怎麽開口好呢?李少君在心裏快速遣詞造句,結果還沒等她展現一個職業記者的優秀素質,閆敬昱先開口了。

“其實我在孤兒院待過兩年。”

“什麽……你是孤兒?不對啊,那天在醫院的……”

“那是我養父母。”

“是這樣啊。”李少君接受了這個設定以後,才突然發現剛才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長篇大論在閆敬昱面前顯得多麽可笑,趕忙說:“剛才的話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