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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敬昱送父母到火車站。

待了一個多禮拜,閆敬昱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二老一來在這邊也幫不上什麽忙,二來閆敬昱也一直是橫眉冷對的,著實尷尬。雖然他們倆還是想趁這機會多看看孩子,卻還是抵不住閆敬昱的再三要求,最後相當於是被轟回去了。

北京站因為人滿為患,這幾年趕上暑運、春運,早已經不賣站台票了,閆敬昱心裏松一口氣,送到廣場就可以算大功告成了。進安檢之前,二老又停住腳步,跟閆敬昱囑咐了一大套,無外乎又是“注意身體啊”“好好養傷啊”“別太操勞啊”“有時間回家看看”“該找個對象了”這種老生常談的話題,閆敬昱偶爾答應一句,沒往心裏去。

“敬昱。”

老頭子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把閆敬昱的眼神拉了回來。

“我們知道,你不想讓我們老來看你,你心裏煩,我們這幾年也盡量不來打擾你。這次不是別的事,你說說你出車禍了,你說我們倆能不來看看麽?你不知道,警察同志給我們打電話的時候,你……你媽她高血壓都犯了,真要是一個不留神,她可能就這麽去了。”

說到這兒,老太太捅了一下老頭,意思是這事就別提了。

老頭瞪了一眼老太太,繼續說:“我們倆啊,沒別的想法,你好好的我們也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我倆回去了,你注意身體注意安全。我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老煩你,所以你沒事就給我們來個電話,知道你過得好,我們也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說罷,老頭揮了揮手,拉著老太太轉身融入了北京站茫茫人海中,沒一會兒就找不著人了。

閆敬昱立在那裏,想起老頭剛才說的話,還有他的眼神……他發現,雖然十幾年過去了,這個老人說話的口氣,還有那一點點鄉下口音,特別是說“來個電話”時曲折離奇的轉音,一點兒都沒有變。

那棟破舊的磚樓,夏天的時候外墻爬得全是爬山虎,把紅磚都給擋上了,甚至有些窗戶都打不開,一打開就是濃烈而潮濕的植物味道。不開窗的時候,整個樓裏也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汗味,又沒那麽臭,像是奶味,又沒那麽香。那種氣味閆敬昱自離開那裏以後,就再也沒在任何地方聞到過,大概那就是所謂的孤兒的味道。

一心福利院,那個大門口白底黑字的木頭板子,閆敬昱自從進門那一次,就再也沒看到過,離開的時候也不曾回頭去看,卻深深印刻在腦子裏。實話說,在那時,那個福利院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了,還有自己的老師,不過也就只能講小學教材,孩子們按歲數分一分,一個老師從一年級講到六年級,全拿下。

福利院也會定期組織一些出遊,閆敬昱從來沒跟著去過,但是他非常期待這樣的時刻,因為這樣一來,就沒人在旁邊吵鬧了。閆敬昱一般會在一個留守老師的照看之下,把一本《十萬個為什麽》從頭翻到尾再翻回來,其實什麽都沒看。

那個老師姓周,閆敬昱現在想想覺得也挺對不住周老師的,因為她本來可以一起出去玩,他相信沒有一個人願意在那個樓裏一直待著,其實他也不願意,只是相比較起來,還是在這待著更好一點。

那天也是周老師帶著他來到接待室,這個屋子閆敬昱知道,一般有人要領養孩子的時候才會被送到這來,大一點的孩子管這叫“相親之家”。一般只有表現特別好的孩子才會被送到這兒來。有一些人為了離開這裏,每天表現得都特別對得起胸前的紅領巾,只可惜這地方閉塞,沒有方法讓他們扶老奶奶過馬路,只能想著法地幫老師洗衣服擦地。

但是閆敬昱對這事絲毫沒有興趣,他覺得自己不能走出這個門,在這裏面,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用承擔這個世界給他的罪責。他想起自己的媽媽,不知道她現在跑到哪裏去了,但是以她那個樣子,大概也不會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錯事吧?既然如此,就讓他來替母親贖罪吧,贖罪的人不配走出這個門。

結果他卻來到“相親之家”,他沒想通自己究竟是哪點好,讓福利院的人給看上了。

來到屋裏,對面坐著一對中年男女,看起來一副樸實的樣子。

“敬昱,這是你的表叔和表嬸,是你媽媽的家人。”周老師這麽說。

但是閆敬昱從來沒聽說過他媽還有什麽親人。

“啊,敬昱,我們是老家來的。”那個被稱為表叔的人滿臉是笑,坐在那兒雙手不住地搓著自己的大腿,開口說道,“論起來跟你媽是同輩的。”

閆敬昱不知道這句話代表了什麽。

“我們聽說你一個人在這邊,想把你接回去,跟我們一起過,你說好不好?”

閆敬昱看了看他倆,又看了看周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