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怪的心魔

很久以來,對於顱相學家們所說的能夠從人類頭骨的形態對一個人的心智特征加以判斷這件事,人們始終有著普遍的懷疑。顱相學家是如何說的呢?在他們的理論中,各種各樣原始、激進而不可馴服的心智特征是人先天就有的,並且在大腦中都能找到對應這些心智特征的特定區域。可是,要是說原始的心智沖動特征和實際運作的身心官能構成了我們人類,那些高高在上的正統人士肯定深為不屑。原因何在?因為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出於理性的傲慢和自負,覺得不可能有“原始、激進的心理沖動”或“非理性”的血液存在於我們的身上。要想讓人類釋放心中那股“原始、沖動的心理沖動”,承認自己的非理性,就只有讓人類直面神奧教義、天啟或宗教信仰等超出理性所能理解的力量!

一般情況下,人們對“沖動”這項心智特征不加以思考的原因,在於它好像跟“理性”相悖,並非什麽正面的特質,沒有存在的價值;可是,這種“沖動”會因為我們的不去正視而消失不見嗎?我們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有時會有原始沖動的爆發?我們從來就不明白,什麽樣的事是原始沖動驅使我們去做的?究竟原始沖動僅僅只是奔騰的江水隨即就會平靜,還是如脫韁的野馬永遠難再馴服?也許,顱相學家和玄學家的主張(他們認定,人類先天就具有掌管“心理沖動”的官能)我們要好好參考參考,別總是覺得自己理性之燈長明,進而將其他的心智特征一並抹滅。並且,較之於觀察能力和聰明才智平庸一般的人,相信神的旨意這回事(也就是相信“非理性力量”的存在)的反而是那些看上去非常理性的高級知識分子。

高級知識分子覺得,上帝是為了讓他們完成某項神聖而重大的使命,因而創造了他們,他們把自己想象成非常重要、偉大的存在,因為總是相信他們是帶著耶和華的旨意來到人間的,因而總是在想象中自我膨脹。此時,那些高級知識分子完全不顧這種想法是否合理,過度放縱了“非理性力量”,反倒一點點拋卻了自己原有的理性思維。

人類的存在如果真是出於上帝的旨意,那如果再結合顱相學的理論,豈不就是說,一個人所有的思想活動都可以歸納為天意論和顱相論了嗎?這種邏輯推論大概也太過自大偏狹了!要明白這兩套理論怎樣解釋人類思想活動,只需要看看兩個例子。

其一,人類的腦袋把肚子餓的感覺給喚醒了,所以人類才需要吃飯;那麽,上帝之所以把消化器官賦予人類,無論我們是否願意,只要餓了,就想吃且必須吃,這就是在懲罰人類!其二,同樣出於上帝的旨意,人類才會繁衍後代,於是性愛器官的存在就立馬被我們想到。這麽一來,我們全部的思想都在上帝旨意的統帥之下,它能讓我們充滿美好的品行,或兇狠狡詐,或開朗積極……總而言之,如果按照這兩套理論的解釋,心智沖動特征和思維官能控制了人類全身所有的器官的運作。可是,無論顱相論和天意論到底是對或錯,抑或有哪些謬誤和真理,好像已經沒有關系了,因為顱相論的研究者們已經在前人的基礎之上,建立、演繹出了一套原則,即——“個人先天具有的心智特征(顱相論)和造物者的旨意(天意論)協同運作,共同塑造了人類的一切思想行為。”

可是我覺得,要是將人類的思想行為視為一套能夠進行分類、分析的學問加以研究(探究為什麽某些舉動是人們經常做的?為什麽某些舉動是偶爾做的?為什麽某些舉動是習慣性地做的?),較之以用上帝的旨意來解釋一切,應該更為穩妥明智!我們若不嘗試了解自身,對上帝創造的這份有形做工深入理解,又如何能夠對它所創造的萬物有所了解呢?我們要是不通過上帝創造的萬物對他的偉岸加以理解,又如何能夠對它創造萬物時的那份堅定的心和心路歷程有所了解呢?

可要是對顱相論認真地加以歸納研究,就會看到它所堅持的原則,事實上有悖於人類的某項心智特征;顱相論把人類的一切思想活動都看作是一種先天的、原始的心智活動,看作是一種必然如此的心智運動結果,而對於人類為什麽有時特別倔強、特別喜歡跟自己過不去這一點卻無法解釋,因而其主張太過化約、小瞧了人類,所以我認為,這是個有瑕疵、自相矛盾的理論。我所說的特別喜歡跟自己過不去的、倔強的這種心智特征,實際上是一種說來就來、沒有緣由的意念,或者對這種心態我們能夠這樣解讀——“我們並沒有什麽特定的理由,僅僅是出於一種明知不可為而非要為之的沖動,因此才喜歡跟自己過不去。”從理論上而言,我們壓根就沒有道理、理由或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可有時候恰恰就因為明白“不應如此或這麽做沒有道理”,才更能激起一股無以名狀的、莫名其妙的沖動,讓我們決意如此。人處於某種特殊的心理狀態之下,就是想要跟自己過不去,就是想為難自己,一旦激起了這種著了魔一般的莫名其妙的內心沖動,就完全無法對之稍加控制或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