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怪的心魔(第2/4頁)

我不敢確定無疑地斷定人類很多思想行動是正確還是錯誤;可有一點我能夠確定,那就是,經常會出現一股我們無法壓抑或控制的力量,驅使我們去幹什麽事,處於這種狀態下,我們只能任由這股沖動的力量控制自己,任何別的理智思考全都失效。我們很難判斷這股無法阻擋的力量是好還是壞,或者說它根本就是拒絕用理智進行分析的;我們不了解究竟有什麽元素包含在這股力量之中,只知道這種心理沖動是非常原始而激進的。說到這裏,我明白,對我的觀點一定會有人表示反對,他們會反駁說,這種跟自己過不去的著了魔般的心態之所以在人身上出現,其根源就在於顱相論所說的“好鬥反叛”的心智特征,不過程度沒有那麽嚴重而已,所以,顱相論完全可以解釋此點,它不能構成顱相論理論存在破綻的理由。

可是,我說這種想法和推論都是錯的。怎麽這麽說呢?顱相論認為,好鬥反叛這種生而有之的心智特征,是一種為了免於自己受傷而進行自我防護的心理機制;說白了,“確保個人身心的平衡和健康”這個宏大的原則在背後支撐著這個機制,所以在這個原則下面,很多自我防護的心理機制就會在我們的內心發展出來,比如“好鬥反叛”。可我所說的偏要跟自己過不去的著了魔一般的心態,卻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強大劇烈的心智反動,跟自我防護心理機制的表現完全就不搭邊。

只要一個人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內心,某種激進反動的心智傾向就一定會被找到,它是源自內心的真正的呼喚;我們只要願意躬身自省,內心這股無法控制的呼喚就不難被發現,而困難在於該如何說清或分析這股力量到底是什麽樣的。為了更好地說明這股著魔心態,我們可以舉個簡單的例子。假設有兩個人正在聊天,A在說話而B在傾聽;A說著說著,竟無法控制地突然說出各種拐彎抹角的話來激怒B,好像著了魔一樣。此時,A話中的敵意也被B察覺到了,而A也明白,B會為自己的言語感到很不高興,可是,A實際上半點不想說這種讓人討厭的話。A向來都有著簡明扼要、清楚明確的說話風格,可他此時卻無法順暢地表達,心裏面似乎有股什麽力量跟他為難,就是不讓他清楚明快地把話說好,反倒只能看上去很是虛偽地、閃爍其辭地說話。A萬分不願用這種方法激怒B,對於這個舉動的後果也非常擔心;可是,不知為什麽,A就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樣,讓人嫌惡的話從嘴裏滔滔不絕地就出來了,並且後果可能很糟糕。

唉,這種莫名其妙的著魔般的沖動,竟能夠使沖動轉變成希望,希望再變而為向往,最終向往成為渴望。刹那間,即便是羞愧和歉疚堆積在A的心中,他還是拋開了一切最糟糕的後果,讓渴望變成了現實,說出那些明知不能也不該說、可就是要說的讓人嫌惡的話。

為了說明著了魔的沖動會不時地出現在每個人心中,讓人想作怪、想倔強、想要跟自己為難,我再舉個例子。假設有一項需要趕緊完成的重要任務擺在我們眼前;要是稍有延誤,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們對自己大聲說,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現在這項任務,因此必須立即鼓足精神、開始行動。那完成任務之後的美好和光榮只要一被想到,我們的內心就不禁為之振奮、燃燒、灼灼閃亮,恨不得馬上就把所有的心神精力投入其中。原定的是今天就開始做這項任務,可我們偏偏推遲到次日才動手,這又是為何呢?這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嗎?也許,我們只能用“心魔作怪”來解釋。好吧,第二天來了,昨天的延誤已經讓我們的內心感到很是焦慮,此時工作總算可以開始了吧?可是,就在焦慮不斷地在內心堆積的同時,莫名的恐懼和擔憂竟然又著魔一般使我們再次將工作拖到第三天;這股讓我們延誤偷懶的渴望是那麽熱烈,完全沒法壓抑,使人將時光的無情流逝、將此後工作進度的緊張完全拋開不顧。現在,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我們必須要立即開始工作。可沒有料到,內心還在持續著沖動與理智的戰鬥,甚至還有一大片晦暗難明的陰影蒙在心頭,使我們渾身為之戰栗;理智和心魔戰鬥到現在,眼瞧著勝利的天平傾向了心魔的陰影,一切抵抗都將變成沮喪。這時,鐘聲敲響,這鐘聲是為理智的戰敗而響起的……可就在此時,內心中倏然升起一股雄雞般的鬥志,將搗鬼作亂的心魔逼退,將心魔的巨大陰影驅散。心魔突然消失,我們又找回了理性,立即動手吧;唉,沒有辦法,此時方才動手,時機已經不在!

還有一個例子可以說明這種非要跟自己為難的著魔舉動。假設我們在懸崖邊站著向下看,眼前是無底的深淵,我們遂覺得暈眩、惡心。條件反射式的自我保護本能始終在警告我們遠離危險、從懸崖邊走開,可有種沒法解釋的原因,讓我們還是在那兒站在。慢慢的,內心的驚恐、暈眩和惡心逐漸蔓延加深,終於匯聚成一大片無法形容的烏雲籠罩在我們心頭。在不知不覺中,這片烏雲一點點幻化出一個恐怖的樣子,就如同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從瓶底往上竄的蒸氣逐漸幻化成了神燈巨人一樣。此時,在我們的頭腦中,這具來自於心底的恐怖形體,其邪惡恐怖要勝過一切傳說故事中的惡魔精靈。可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們非要這麽自己嚇自己呢?因為惟其如此,我們才能把自己放置在絕對的恐懼中,當恐懼達到極點,就會形成令人戰栗的興奮快感,讓我們渾身震顫,仿佛全身的骨頭都在遊動;在跌下萬丈深淵的那一刻,心頭所充塞的唯一感受就是這樣的。也許,我們以前也曾想象過自己死亡之時的各種恐怖驚懼的場景,可是——“墜落懸崖,向下急速俯沖,沖向萬丈深淵……”無疑,最恐怖駭人的就是這種徹底毀滅的死法;然而,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毀滅性的死法曾經出現於我們的想象中,當下這種想要體驗自我毀滅的感受的渴望才會這麽強烈。而在此時,有著自我保護機制的理性還在命令我們遠離懸崖、趕緊退後,可心裏面那股著魔般的沖動,卻驅使我們更逼近懸崖的邊緣。在我們的天性當中,內心那股無法壓抑的沖動之激昂程度,不是任何澎湃的熱情所能比擬的,就這樣,我們顫抖著站在懸崖邊,向往著縱身一躍的感覺。在那個瞬間,我們要是當真跳下,內心著魔的沖動雖得到了滿足,死亡卻也隨即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