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車驚魂(第3/8頁)

那裏的車大概有一打或者更多——這一點我伯父沒法確定,而他習慣於在數目上力求精確,所以數量這件事他後來提得很少——總之是有很多車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車門被卸下後已經不見了,車廂內也只剩下一塊破布掛在生銹的釘子上,襯布早就沒了,車轅、車燈之類的當然也找不到,鐵制品都油漆剝落,露出斑駁的銹跡;木板光禿禿的,風吹過,不時有毛骨悚然的怪異聲音從裂縫中透出;有雨水積在車頂,“滴答”、“滴答”地滴到車裏,那聲響顯得憂郁而空洞。這是一堆殘骸,是死去的郵車腐爛的屍體,在這個深夜裏,在這個荒涼之所,陰沉和淒涼滲透進每個毛孔。

我伯父將頭埋在手裏,想著曾經的人們,乘著這些老郵車,奔走各處、擾攘繁忙,現在全都沒了。在一輛朽壞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的車子旁邊,他站立許久,想到它曾經在很多年中夜以繼日地工作,在冰霜暴雨之中,將人們期盼的匯款、希望得到的平安的信息,或者意外的疾病和死亡通知,以及十萬火急的消息帶給人們。母親、寡婦、妻子、情人、學生、商人,還有那踩著小步跑著給郵差開門的孩童——對於這輛老舊郵車的到來,他們懷著怎樣的渴盼啊!可現在他們又在哪裏呢?

先生們,我伯父經常告訴我說這一切都是他當時的想法,然而我懷疑這些都是他此後才從書上看來的,因為他曾明確地告訴我:在舊車軸上坐著,打量那些腐朽的郵車時,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了,後來是某座教堂裏兩下沉重的鐘聲驚醒了他。因為我伯父的腦筋從來都不是特別靈活,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說,即便這一切確實是他當時所想,他想到這一切也要花上一段時間。所以,我能夠斷定,當時我伯父就那麽瞌睡起來了,腦袋裏啥也沒想。

好吧,我們繼續。兩點時教堂的鐘敲了兩下,將我伯父驚醒了,他剛剛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就讓他驚訝地跳了起來。

剛剛敲響兩點的鐘聲,馬上就有一種最難以置信的、生機盎然的景象出現在這塊寂靜荒涼的土地上。所有郵車都變了模樣,車門和車廂襯布都安放在合適的位置上,所有的鐵制品都塗抹著鮮亮的油漆,燈火明亮,坐墊和大衣擺放在每節車廂中;腳夫們正在往行李箱裏放包裹,而車長則在對郵包進行整理,馬夫們認真地清洗著沾染了泥漬的車輪,另外還有很多忙活著的仆役,在每輛車上拴緊轅杆;乘客們已經就緒,馬匹被套上鞍韉,行李箱被擺放整齊。總而言之,所有的郵車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先生們,這一切都讓我伯父目瞪口呆,而有一點則讓他這輩子都感到遺憾——剛才自己怎麽能打瞌睡呢?

“嗨嗨!”我伯父感覺有人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還在跟自己說話,“最裏面的座位是你訂的,趕緊進去。”

“那個座位是我訂的?”我伯父轉過頭來詫異地說。

“沒錯,就是你訂的。”

先生們,我伯父實在太驚訝了,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了!而最讓人驚詫的在於:當時那兒有很多人,每時每刻還都有新的人過來,可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呢?好像是從空氣中冒出來的,也許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消失的時候也是這樣,總之我伯父無法理解這一切。一個腳夫在車廂內放好行李,將搬運費拿到手後,立即就消失了!我伯父還沒反應過來呢,五六個新的腳夫又出現在他眼前,他們背著碩大的包裹,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同樣古怪的是旅客們的打扮,他們的外套是滾著寬蕾絲邊的大號衣服,沒有領子,袖口卻很大;他們還戴著假發,先生們——就是那種最正式的假發,後面還有條帶子。此時,我伯父完全傻眼了。

“嗨,輪到你上車了!”剛剛和我伯父說話的人又過來催促道。這個人頭戴假發,外套上的袖口很大,一手拎著燈籠,一手拿著碩大的大口徑手槍,看樣子是個郵車車長,此時他正準備將手槍塞進小手提箱。“傑克·馬丁,你到底上不上車?”車長一邊說一邊用燈照著我伯父的臉。

“呵!”我伯父情不自禁地退後一兩步,然後說,“我好像聽說過這名字!”

“寫在乘客名單上的就是這個名字。”車長回答。

“沒有在後面加個‘先生’嗎?”我伯父問道。在他看來,先生們,他和這個車長並不熟悉,他卻直呼自己“傑克·馬丁”,郵局是不會允許這種失禮的行為的。

“什麽都沒寫,你還真啰唆。”車長的回答很冷淡。

“我付過車錢了嗎?”我伯父又問道。

“當然給過錢了。”車長說。

“已經付了?哦,付過了。”我伯父道,“那就出發走吧!我要坐哪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