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喬唯之章 LOVE BANK?SAVE LOVE.

屍體被挖出來一周後,有兩個警察找上門來,從男警察的口中,我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呂伊娜,我母親姓呂,名叫呂伊諾,乍一聽,就知道這兩個名字之間關系匪淺,但我完全想不起來。

我像個渴盼一眼望見大陸的水手,在茫茫大海中眺望寫有這個名字的島嶼,卻只看到一個黑洞,那是我記憶裏的盲區,被那場意外抹掉了,僅剩的,唯有關於童年的印象。父親說失憶症就是如此,距離事故越近的記憶越會遭到毀壞,反而只會記得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記得當時問他:“會一直這樣嗎?”

“醫生的說法是,有可能是一時的,也可能是永遠。放心,沒準兒哪天早晨醒來,就什麽都想起來了。”父親大概想要讓我寬心,語氣裏帶著故作的輕松。但我始終沒遇見過他所說的這樣一個早晨,空白的記憶依舊被空白占據著,噩夢倒是越攢越多,直到這場現實中的噩夢沒頭沒腦地跑出來。

照片上的陌生面孔盯著我,警察說,照片上的女人是我的阿姨,可在這張臉上我沒看出任何與母親相似的地方。換句話說,我印象中的母親還挺好看的,雖然說不上是個大美人,容顏卻端莊清秀,但相片上這張臉很醜,是個胖女人,額頭寬得離譜,雙眼像彼此嫌棄一樣故意拉開距離,扁平的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嵌在臉上,她正對著鏡頭咧開嘴笑著,我看到她兩顆門牙中間那條很寬的縫,要是大風天這樣咧嘴笑的話,足以吞進飛蟲了。

帶著挑剔的眼光看別人是模特的職業習慣,在我以往工作的環境之中見到的多是一些體形完美到令人發指的俊男靚女,這樣的長相全然顛覆了我對自己家人的審美,我竟會不由自主地為有這樣一位親戚感到羞恥,不願把視線在那張臉上多作停留。甚至生出這樣的疑問——她真的是母親的親妹妹嗎?我把相片扔在客廳茶幾上,去廚房準備晚飯。半小時前,喬奕就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坐好,等著看一個叫《太空探秘》的節目,今天的內容是“阿波羅號登月”,我端著兩碗方便面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吃吧。”

宇航員登月時拍攝的錄像被公布在互聯網上,月球上不光有一座古老的城市,還有巨大的飛船殘骸被遺留在那裏,上面布滿了被隕石擊打出的坑洞,宇航員鉆進飛船,拍到了一具女性航天員的遺體,她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長在額頭上,就好像二郎神一樣。

我也跟著看得入了迷:“怪不得登月之後那些宇航員相繼神秘死去,說不定就是為了保守這些驚天的秘密。”我邊吃面邊說,“快吃吧,再不吃涼了哦。”喬奕不聽我說的,兩只眼睛緊緊盯著電視屏幕,直到開始播放廣告,才看了看眼前的食物,興趣缺缺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先把筷子頭在桌上磕了一下,兩支對齊,接著把筷子架在碗沿上,停頓了大約兩秒鐘,再拿起來開始吃面。在他做這一整套古怪的動作時,我在一旁無可奈何地看著,完全幹擾不了他的視線。一連幾天,我發現了他的很多怪癖,比如說,杯子的把手一定要擺在右邊,他甚至會對著光線調整角度;,他每天都會撿起被我從中間擠過、隨手丟在洗手池上的牙膏,從底部重新擠一遍,再擺放好;他每晚睡前一定會將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頭,連順序都不能隨便打亂;他所有的東西,都必須放在指定的位置,稍微有一點不同,都會被他發現:這許許多多的怪癖成了貼在他身上的醒目標簽。屬於他的那個世界,到底有多豐富,他無從表達,而我所在的世界,卻聽到很多沖破了喉嚨的空虛呐喊,當然,我也在這群人之中。

我不知道在照顧弟弟這件事上我的耐心會持續多久,但我一定會想點辦法出來,不能讓他再回康復中心去了。我這個人,不喜歡照顧別人又缺乏同情心,討厭小動物更討厭小孩子,看到電視裏演煽情的片段不會掉一滴眼淚,只會在心裏暗罵“好假”,對一個女孩子感興趣不會超過六個月,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想對任何人負責,荒廢時日得過且過才是我的座右銘,明確的夢想之類肯定是沒有的,更談不上什麽人生追求,但就是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從現在起卻必須要擔負起另外一個人的人生,能行嗎?我又問了自己一遍,你行嗎?

面吃完了,喬奕抹了抹嘴,把筷子又整齊地架在碗沿上,看了看,大概覺得角度不對,再次調整了一番,這時,他發現了放在一邊的照片,拿起來,捧在手中站起身。

他向著玄關處走去,我以為他要出去,便問:“你去哪兒?”但我想錯了,他只是走到櫃子旁邊,將那張照片擺在一家四口去滑雪時拍的全家福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