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女巫

昨晚祭祀以後,裴素雲一整夜都心緒不寧,輾轉難眠。第二天剛用過午飯,她就開始坐立不安,表面上雖然還竭力維持著平靜,但院門口的每一點兒聲響都沒有逃脫她的耳朵。就這樣好不容易挨到了未時,院門外果然傳來敲擊門環的聲音。

裴素雲“騰”地站起身來,阿月兒正想去開門,被她嚇了一跳,趕緊停下腳步,對著裴素雲左瞧右瞧。裴素雲輕聲斥道:“快去開門啊。”

“哦!”阿月兒這才跑出去,裴素雲用手背按了按發熱的面孔,理理衣裙,重新端坐下來。

門外袁從英和阿月兒交談了兩句,接著腳步聲響起,珠簾一掀,阿月兒道:“阿母,袁先生來了。”

裴素雲這回反倒沒有站起,只是擡頭看著他從簾外邁步進來。今天袁從英沒有穿黑色的校尉軍服,而是換了身藍色的粗布便裝,沒有帶帽子,腰間也只系了條黑色的絲絳,而非平日的皮質革帶,一掃往日的行武之氣,整個人都顯得溫文爾雅。裴素雲看著他這身打扮,有些意外地笑起來。

袁從英被她笑得有點兒尷尬,低聲問:“怎麽了?你笑什麽?”

裴素雲連忙搖頭,才站起身來,迎到他面前,款款一拜,微笑道:“素雲見過袁先生。你,好像變了一個人,我有些認不出來。”

袁從英也微笑著還禮:“我再變,也沒有你變得厲害。”

裴素雲的臉不覺又泛紅了,他說得沒錯,今天她也特地換下胡服,穿上曳地的郁金襦裙,外罩淡粉輕紗披帛,從頭到腳都是地地道道的漢人淑女裝扮。

裴素雲正想請袁從英坐下,他卻指了指門口,輕聲道:“等等,我還帶來個人。”

裴素雲詫異地順著他的手看去,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站在門口,正滿臉機靈地朝屋裏望進來。

袁從英仍然壓低聲音,解釋道:“他一定要跟著我來,我實在拗不過他,只好把他帶來了。你要是覺得不行,我們這就離開。”

裴素雲含笑端詳著這個男孩,問:“唔,他是你的孩子嗎?”

“不,他是我的小兄弟,叫斌兒。”

“哦,斌兒。”裴素雲點點頭,想了想道,“他可以留在這裏,但我給你治病的時候,他不能進屋,只能在院子裏玩。”

袁從英道:“如此甚好。我方才在院子裏看見你的孩子,他是叫安兒吧?可以讓斌兒和他一起玩耍。”

裴素雲遲疑,道:“可是安兒,他一共不會說幾句話,也不懂理睬人,恐怕你兄弟和安兒玩不到一塊兒去……”

袁從英淡淡一笑,寬慰:“沒事,斌兒很會照顧人,你盡管放心。”

阿月兒領著韓斌去和安兒玩耍了。袁從英這才隨裴素雲坐到桌前,兩人都沉默著,半晌,袁從英才低聲問了句:“這病……怎麽個治法?”

裴素雲星眸閃爍,抿唇輕笑:“我總得先知道你要治什麽病吧。”

“哦。”袁從英點點頭,想了想,伸出右手擱在桌上。

裴素雲眨了眨眼睛,詫異道:“你……這是幹什麽?”

“唔,看病不是要先診脈嗎?”

裴素雲愣了愣,雙頰飛上紅暈,櫻唇含笑,語帶揶揄:“袁先生,你今天是來找薩滿巫師看病,又不是中原的大夫。”

袁從英困惑地看著她:“那又如何?”

裴素雲朝他的手腕瞥了一眼,不屑地回答:“望聞問切是中原的醫術,素雲可不會。”

袁從英恍然大悟,輕聲嘀咕:“是我唐突了。”便把手縮了回去,“可是……你不診脈,又怎麽看病呢?”

裴素雲的語氣中仍舊含譏帶諷:“用不著那些,我作法便可以治病。”

“哦,作法。”袁從英點點頭,注視著裴素雲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問,“你穿成這樣也能作法?”

裴素雲的臉又一紅,咬了咬牙道:“當然可以。”

“那好,你就給我作法吧。”

裴素雲又好氣又好笑,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可是到現在為止,素雲仍然不知袁先生想治什麽病,身上有何不妥,你讓我這法又從何作起呢?”

袁從英皺了皺眉:“一定要我自己說嗎?”

“是的。”

“可我最討厭說這些。”

裴素雲微微一笑:“假如袁先生執意不肯說,那素雲就愛莫能助了,袁先生也不必在此浪費時間。”說著,她擡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袁從英頗為無奈地籲了口氣,勉勉強強地開始說:“我……常常感到十分疲憊,但越是疲倦就越是難以入眠。即使睡著,也噩夢連連,頻頻驚醒,所以,總覺得休息不夠,而我又沒有很多時間能夠休息……”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裴素雲緊盯著他,雖然心跳得厲害,但還是竭力用平淡的語氣追問道:“就這些?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