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剖心

梅迎春派阿威去庭州約見裴素雲,他與袁從英一邊等回音,一邊詳細討論洛陽默啜與二張談判案件、沙陀磧匪患以及最近發生在庭州的一系列異常事件,試圖理出埋藏在深處的脈絡。最後,梅迎春讓人叫來了烏克多哈,蒙丹和狄景暉回避出了營房,只留下梅迎春、袁從英和烏克多哈在帳內短兵相接,軟硬兼施地說服這個東突厥奸細重回石國。

營帳外,微風吹拂下的草原碧波蕩漾,藍天中幾縷雪白的雲絲輕輕飄浮,遠處天山巍峨雄渾如屏障起伏,眼前的綠草中牛羊、駝馬或站或臥,星羅點綴,一切都是那樣安詳、寧定,正好像隨風飄來的牧歌,悠遠深沉的曲調中帶著亙古不變的情愫,傾訴的是對愛與生命永恒的向往。

狄景暉悄悄來到蒙丹的身旁,關切地問:“紅艷,怎麽了?愁眉不展的,誰惹你不開心了?”

蒙丹星眸低垂,噘著小嘴輕聲嘟囔:“我哥哥呀,還有袁從英,平常看起來那麽文雅溫和的人,怎麽幹得出這樣心狠手辣的事情?”

狄景暉一笑:“哦,你是為了這個啊。咳,你又不是沒見過袁從英殺人。”

“可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那時候是人家逼上來要殺我們,我們當然要自衛要還擊,可現在呢,那個烏克多哈手無寸鐵,這不明擺著是要他去送死,還要利用吃奶的嬰兒來脅迫……”蒙丹說到這裏,恨恨地跺了跺腳,“我覺得,我覺得他們兩個人真的很可怕!”

狄景暉蹙起眉頭,默默地端詳蒙丹,許久才將視線移開,極目眺望著浮雲遠山,輕輕嘆道:“紅艷,你這樣說話可不太公平。”

蒙丹一愣:“怎麽不公平?”

狄景暉微笑:“對你哥哥我當然沒有你了解,不過對於袁從英,我能肯定他不是一個可怕的人。尤其是,如果沒有他,我狄景暉早就死了十七八遭,灰飛煙滅了,就憑這一點,在任何情況下,我也不會說他半點兒不是。”

“啊!”蒙丹氣鼓鼓地道,“你不分青紅皂白,你袒護他!”

狄景暉搖頭嘆息:“袒護?我可沒能耐袒護袁從英。只不過,我這個人雖然說不上有多高尚、多明理,但至少還知道做人要講良心。”

蒙丹余怒未消地瞪了狄景暉一會兒,才又撇撇嘴:“哼,平常就見你和他鬥嘴了,我怎麽沒看出來你多有良心啊?”

狄景暉哈哈大笑起來:“咳,你不懂,我那是在教導他。袁從英這家夥,你別看他平時一副精明樣子,又冷又傲,看著瘆人,其實他挺天真的,我得時刻提醒著他,讓這家夥不要上當、不要鉆牛角尖。”

蒙丹嗤之以鼻:“你教導他?你得了吧!”

“不相信就算了。”

蒙丹想了想,好奇地問:“真的,往常我總看你們倆吵吵鬧鬧、別別扭扭的。今天你這麽說話,我才知道你很喜歡袁從英?”

狄景暉朝她擺擺手:“我們男人的生死之交,你一個小姑娘當然不會懂。”

蒙丹頓時火冒三丈:“你瞎說,你看不起人!”她捏起拳頭就要捶打狄景暉,卻被狄景暉一把抓住,在她耳邊柔聲說:“懂,懂,你當然懂!你和我也是生死之交嘛,對不對?”

蒙丹的臉一下漲得通紅,輕輕掙了掙,手還是給狄景暉握得緊緊的,她軟下來,碧綠的雙眸中泛起點點漣漪,輕聲說:“其實,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愛我的哥哥,我也很喜歡袁從英,他的眼神很幹凈,笑容特別溫暖。可是、可是,我總覺得在他們的身上,有些很沉重很壓抑的東西,只要靠得近了,就會感到陰森、恐懼。今天的事情特別讓我難受。”

狄景暉輕輕嘆息:“我知道,你說的是殺氣。不過,我倒覺得在殺氣之外,還有更多的無奈和悲涼,你能體會嗎?”

蒙丹似懂非懂地搖了搖頭,又道:“可是,你的身上就沒有這些讓人難受的東西,你總讓我快樂和輕松。”說著,她仰起臉,對狄景暉綻放出一個無比親切而甜美的微笑。

狄景暉情不自禁地還給她一個同樣的微笑,把蒙丹的手攥得更緊了。蒙丹有點兒醺醺然的,繼續傾訴著:“突騎施的男人們以殺人為勇,從小我就看著我的爹爹、叔父,還有兄長們四處拼殺,滿手血腥,到最後又自相殘殺,直到一個個都……我原本以為烏質勒哥哥可以帶著我遠離這樣的生活,可是沒想到還要陷入同樣的處境。”她蹙起眉尖,困惑又哀怨地問,“你說,為什麽會這樣?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才盼望過平靜、安寧,沒有殘殺的生活嗎?”

“當然不是。”狄景暉認真地答道,“紅艷,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渴望幸福,無一例外。但很多人求之而不得,還有不少人會在尋尋覓覓的過程中,誤入歧途,甚至走到萬劫不復的境地。我就曾經非常靠近那樣的境地。但是我很幸運,有人伸出援手,幫我逃離了黑暗,於是我才有了今天。紅艷,你說我和你哥哥,還有袁從英不一樣,你知道,我和他們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