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比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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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沒法打電話,對吧?”瓊西說,“電話線沒有牽到這一帶。用電靠的是發電機,別的就沒什麽 了。”

麥卡錫蓋著羽絨被,只有腦袋露在外面,他點了點頭。“我倒是聽見了發電機響,但是你知道迷了路是怎麽回事——會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有時,那聲音好像是從你左邊或右邊傳來,可馬上你又敢肯定是在你身後,你最好轉過頭 去。”

瓊西點著頭,盡管他其實並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從來沒有迷過路,除非你把他出事後那一周左右的時間算進去,當時,由於藥物作用和身體疼痛,他一直處於迷迷糊糊之 中。

“我來看看有什麽好辦法,”瓊西說,“我想,等彼得和亨利回來後,我們最好把你送出去。你們有多少 人?”

麥卡錫似乎得想一想才能回答,由此聯想到他剛才走路不穩的樣子,瓊西進一步肯定這人是驚嚇過度。他很納悶,在森林裏迷路了一個晚上怎麽就會變成這樣,不知道他自己會不會也如 此。

“四個,”麥卡錫想了片刻之後回答,“跟你們一樣。我們打獵的時候是兩個人一組。我跟一個朋友一道,他叫斯蒂夫·歐迪斯。他跟我一樣,是律師,在斯考希根工作。我們都是斯考希根人。你知道,對我們來說,能有這一周時間……很不容 易。”

瓊西微笑著點點頭,說:“是呀,我們也 是。”

“我想,當時我可能是走散了,”他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聽到斯蒂夫在我右邊,有時候還透過樹林看見他的背心,然後,我……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可能是在思考什麽問題——森林的最大好處,就是能讓人思考——後來我就是一個人了。我想我可能是打算原路返回去,可當時天黑了……”他又搖搖頭,“我的腦子全亂了,不過,對——我們有四個人,我想這個我能肯定。我、斯蒂夫、耐特·洛普,還有耐特的妹妹貝姬。”

“他們肯定急壞 了。”

麥卡錫似乎吃了一驚,接著又很擔心。他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是呀,肯定是的。當然,他們會的。哎呀天啊,哎呀 呀。”

瓊西聽了,幾乎又要不禁笑出來。每次一開口,麥卡錫就有點像電影《冰血暴》裏的一個人 物。

“所以我們最好把你送出去。如 果——”

“我不想給你們添 麻——”

“我們會把你送出去的。只要可能的話。我是說,這天氣變得太快 了。”

“的確是的,”麥卡錫忿忿地說,“他們現在有了那些該死的衛星呀,多普勒雷達呀,還有別的一些玩意兒,你還以為他們的水平會有所提高呢。這天氣可真是晴朗、微冷,對 吧?”

這人捂著羽絨被,只有通紅的臉龐和正在變得稀少的褐色頭發露在外面。瓊西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兩天來,他所聽到的——他、彼得、亨利和比弗聽到的——預報始終都在說可能有雪。有些預報員給自己留了點余地,說可能會雪轉雨,但今天早上,羅克堡廣播電台(這種無線寬頻電台是這兒能收聽到的唯一電台,但信號也很弱,而且有很多幹擾)的預報員就說,一場名為“艾伯塔剪刀”的暴風雪正在快速移動,降雪量為六到八英寸,如果持續氣溫而且低氣壓不轉移到海上,隨後還可能刮起東北風。瓊西不知道麥卡錫是從哪兒聽到的天氣預報,但顯然不是無線寬頻電台。這家夥只是糊塗了,很有可能是這樣,而且他完全有理由糊 塗。

“你瞧,我可以熱點兒湯。你想不想來一點兒,麥卡錫先 生?”

麥卡錫感激地笑了。“我想這太好了,”他說,“昨天晚上我肚子痛,今天上午還加劇了,不過現在感覺好了 些。”

“是因為緊張,”瓊西說,“換了我的話,一準會吐得昏天黑地。還可能會拉在褲子 上。”

“我沒有吐,”麥卡錫說,“我很肯定我沒有吐。但是……”他像神經痙攣似的又搖了一下頭。“我不知道。一切都亂套了,就像是做了一場噩 夢。”

“噩夢已經過去了。”瓊西說。他覺得自己這麽說有點兒傻——有點像老太太的口吻,但是這家夥顯然需要安 慰。

“好的,”麥卡錫說,“謝謝你。我很願意來點兒 湯。”

“有西紅柿湯、雞湯,我想可能還有一罐牛肉湯。你想要哪一 種?”

“雞湯吧,”麥卡錫回答,“我媽媽總是說,不舒服的時候喝雞湯最 好。”

說到這裏,他咧嘴一笑,瓊西盡力掩飾著驚訝之情。麥卡錫的牙齒潔白而整齊,甚至是太整齊了,從他的年齡(應該是四十五歲左右吧)來看,唯一的可能是修補過。但是至少有四顆牙齒不見了——上排的兩顆犬牙(瓊西的父親稱之為“吸血鬼牙齒”),還有下排正中間的兩顆牙齒(瓊西不知道它們叫什麽名字)。不過有一點他明白:麥卡錫不知道自己掉牙了。任何人只要知道自己的牙齒有這麽大的豁口,都不會如此坦然地將它們露出來,即使在目前的情況下也不會。起碼瓊西這麽認為。他覺得身上掠過一絲古怪的涼意,同時仿佛接到一個不知從哪兒打來的電話。他轉向廚房,以免麥卡錫注意到他臉色的變化,從而擔心有什麽不對勁。也許還會問他有什麽不對 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