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羅伯塔(第2/3頁)

“您能否至少證實一下,降落的飛行物既不是來自國外,也不是……也不是來自外星球?”一位記者問道。聽聲音他很年 輕。

“外星人打電話回家。”克茲說著,哈哈一笑,記者群中很多人也跟著笑了起來,但在德裏西區家裏看節目的羅伯塔除外,似乎沒有人意識到這句話答非所 問。

“您能證實在傑弗遜林區那一帶沒有實行隔離嗎?”另一位記者 問。

“此時此刻,我既不能證實,也不能否認,”克茲說,“我們在非常審慎地對待這一事件。女士們先生們,政府不會將你們的錢亂花一分一厘的。”說完,他轉身朝一旁的直升機走去,直升機的旋翼正在緩緩轉動,機身一側印有ANG三個巨大的白色字 母。

播音員說,剛才的節目錄制於上午九點四十五分。隨後一個晃動不停的片斷,是《九頻道新聞》節目組用手提攝像機拍攝的,他們租用一架“賽斯納”直升機,飛到傑弗遜林區的上空。氣流顯然變幻不定,而且到處都是積雪,不過仍然不難看到又有兩架直升機出現了,像兩只褐色的大蜻蜓一般將“賽斯納”包夾起來。隨後是一陣無線電通話,但聲音非常模糊,羅伯塔不得不觀看屏幕底部的黃色字幕:“本地區已被封鎖。現在命令你們馬上返航,回到你們的起飛地點。再說一遍,本地區已被封鎖。馬上返 航。”

封鎖與隔離是不是一回事呢?羅伯塔·卡弗爾覺得很有可能,不過她還覺得,像克茲那種人可能會玩文字遊戲。那兩架直升機的機身上,ANG三個字母十分醒目。其中可能就有載著亞伯拉罕·克茲往北飛去的那一 架。

“賽斯納”上的飛行員問:“是誰命令采取這一行動的?”

無線電裏的聲音:“馬上返航,賽斯納,否則你們會被強行返 航。”

於是賽斯納返航了。播音員說,它的燃料本來也不多了,似乎這種說辭就能解釋一切。自此之後,他們就將同樣的內容改頭換面反復播放,還聲稱是最新消息。據說各大媒體都派出了記者前往報 道。

她正想起身關掉電視——看了這麽久,她已經覺得很緊張了——卻聽見杜迪茨發出一聲大叫。羅伯塔的心臟在胸腔裏驟停片刻,接著就加倍地狂跳起來。她猛地一個轉身,冷不防碰在搖椅(這搖椅以前是艾爾斐的,現在是他的了)旁的茶幾上,掀翻了咖啡杯。《電視報》頓時被淋得透濕,《黑道家族》的演員表也泡在一攤褐色的液體 裏。

那聲大叫之後,傳來了歇斯底裏的號啕大哭,孩子般的號啕大哭。不過杜迪茨就是個孩子——現在已經三十多了,可到死都會是個孩子,而且不到四十歲就會死去。

她一時茫然無措,只是愣怔在那裏。然後她終於動了起來,心裏真希望艾爾斐就在身邊……如果那幾個孩子中有誰在這兒就更好了。當然,他們如今都不是孩子了;只有杜迪茨還是孩子;唐氏綜合征把他變成了彼得·潘,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在夢幻島走向生命的盡 頭。

“我來了,杜杜!”她口裏喊著,腳下也毫不遲疑,可當她穿過走道匆匆奔往後面的臥室時,卻有一種蒼老之感,她的心臟在胸腔裏吃力地跳動,雙腿也因為關節炎而行動不便。她是去不了世外桃源 了。

“來了,媽咪來 了!”

他正在撕心裂肺地號啕大哭。第一次發現自己刷牙後牙齦出血時,他也曾大哭一場,但是從來沒有尖聲大叫,而且有許多年沒有像這樣號啕大哭了,他的哭聲鉆進你的腦門,攪動你的腦髓,震得裏面嗡嗡作響,嗡嗡作響,嗡嗡作 響。

“杜杜,怎麽 了?”

她沖進他的房間,睜大眼睛看著他,滿以為他肯定是大出血了,乃至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真的看見了血。可眼前只有杜迪茨,他滿臉淚水,正在支起的病床上一前一後地搖晃著身子。他的眼睛一如過去那樣綠得發亮,可除此之外,他臉上毫無顏色。他的頭發也掉光了,那頭可愛的金發,以前總是讓她想起年輕的亞特·加芬克爾。冬日暗淡的光線從窗戶裏透進來,照在他的光頭上,照在床頭櫃上擺放的瓶瓶罐罐上(有消炎藥,有止痛藥,卻沒有能治好甚至減緩他病情的藥),照在立於床頭櫃前的靜脈注射架 上。

但是她看不出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不明白他的臉上為什麽會有幾乎是痛不欲生的神 情。

她在他身邊坐下,捧住他搖個不停的腦袋,擁進自己懷裏。即使在此時此刻,盡管他情緒激動,他的皮膚卻涼津津的;那疲憊的、快走到生命盡頭的血液無法將熱量送達他的臉龐。她記得很久以前,在上高中的時候,她讀過《德古拉》,讀的時候在恐怖中能體會到某種快意,可一旦上了床,熄了燈,房間裏黑影重重之後,那種快意就大打折扣。她記得自己當時很慶幸,現實生活中並沒有吸血鬼,可現在她不這麽想了。起碼有一個吸血鬼,而且比任何特蘭西瓦尼亞伯爵可怕得多;它的名字不叫德古拉,而叫白血病,你也無法將木樁插進它的心 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