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同根相煎

在我看來,失手殺人其罪尚小,混淆美醜、善惡、正義與不正義,欺世惑眾,其罪大矣。

——柏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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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羅的律所位於市中院舊址的隔壁,一棟32層的寫字樓裏,從13年前成立開始就一直在那兒。如今市中院已經搬到了城市的另一頭,原本和我一樣在這裏起家的一些律所也都搬走了,現在我所在的樓層,就剩下我這一家律所。很多人也勸我搬家,方便工作,但我一直沒有動過,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搬走。

我並不是個懷舊的人,否則,那些過往我不會到今天才說出來。

我只是有點害怕,我怕我搬走了,老羅和張靜回來的時候會找不到。

我只是,稍微有一點擔心,擔心搬到了新的地方,我沒有能力復原老羅留在辦公室裏的一切。

老羅的辦公室就在我的隔壁,那是整個律所唯一的禁地,除了我和另外一個人,沒人有那間屋子的鑰匙,我也從不允許別人進入。

每天早上,先走進老羅的辦公室,精心打掃裏面的衛生,伺候好那幾盆黃色的郁金香,已經成了我日程表上雷打不動的內容。

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年了,可是每次走進這間辦公室前,我都要努力做幾次深呼吸,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才有勇氣把鑰匙插進鎖孔。

“哢嗒”,那一聲細微的輕響,每一次都會讓我的心猛地揪緊,我真希望當我推開門的時候,老羅就坐在辦公桌後,“啪”一拍桌子,豪氣幹雲地喊一嗓子:“我羅老三又回來了!”

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

只有淩亂的文件扔在桌子上,那台老舊的電腦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啟動,旁邊的煙灰缸裏還堆著三年前的煙蒂。墻角的紙箱裏放著那些散落的遙控玩具和一個工具箱。在最後那段日子裏,老羅終於長大了,不怎麽買新的玩具,而是開始嘗試修復那些破損的玩具。

我真的很仔細地清掃了這間辦公室,從他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絕對不允許一粒新的灰塵在這裏停留。

沒錯,我讓這裏停留在那一天,永遠地停留在那一天,這樣,當老羅和張靜回來的時候,就能夠從那一天開始,繼續我們的生活。這樣,他們就從未離開過我。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我知道,當最後那一盆郁金香死去的時候,就是我們三個人再次聚首的時候。

“加油,老羅,我先忙去了。”我對著空蕩蕩的辦公室說了一句,鎖好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一份報紙擺在我的辦公桌上,《刑法修正案(九)》在這一天正式實施了。

這份新的修正案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規定了“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一律入刑”,這對於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行為具有裏程碑式的意義。在以往的《刑法修正案》中雖然也規定了要對收買被拐賣婦女兒童的人入刑,但也補充說如果收買了被拐婦女,不阻撓她離開,就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不阻撓解救行為,沒有虐待兒童行為,就可以不入刑,這實際上就意味著諸多違法犯罪行為會因此逃避法律的制裁。

新的《刑法修正案》則明確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要一律入刑,不阻撓離開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收買被拐賣的兒童之後,不阻撓解救,沒有進行虐待,可以從輕處罰。言外之意就是都必須定罪。

這條新聞讓我的思緒直接回到了2002年12月。

距離我們打贏林峰那場官司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和嚴冬一起到來的還有律所經營形勢的急劇惡化。

在過去的兩個月裏,律所幾乎沒有接到新的業務。民事案件的委托人想當然地認為,打贏了兩場棘手官司的傑明律所收費必然高昂,看不上他們的小官司。刑事案件的委托人則在和我溝通後,要麽被我打發了回去,要麽覺得風險實在太大,不知道會被挖出什麽黑歷史,放棄了合作。

對於這種狀況,我倒是不在意,我有我自己的擇案標準,通過顧明和林峰這兩個案子,我已經確定,只要是刑事案件我必須確認當事人無罪才會接。

老羅可是急得不行,他已經兩個月沒買新玩具了。

“老簡,你幹啥呢?”他捂著因為牙疼而腫脹的腮幫子,不清不楚地說道,“再這麽弄下去,咱們都得喝西北風去。”

“老簡啊,你是我哥行不?”老羅哀求地看著我,“別管輸贏,先把錢賺了啊。你看看,這個狀況讓我咋跟家裏交代?”

老羅把當月的財務報表丟給我,那上面是大紅的赤字。

“老簡!你聽著沒啊!”

見我絲毫不為所動,老羅氣得上來就要掐我的脖子。

“咳!”辦公室門口傳來了一聲輕咳,老羅一驚,趕忙松開了手,回過頭就看到張靜一臉曖昧的笑容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