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個周末傍晚,我接到了靳睦涵的電話。他邀請我吃晚餐,說是為了感謝招待。

“最正宗的自制手抓飯,在內地一般的餐館可是吃不上的。”

當時我正坐在桌前為自己的新書畫一張彩插,猶豫片刻便點頭答應下來。

二十分鐘後,我敲響了閣樓的防盜門。他手忙腳亂地招呼我進屋,然後告訴我桌上有泡好的磚茶讓我自己倒著喝。

在某個突如其來的瞬間,我大腦深處頓生出一種錯覺——他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而我不過是一位被邀請的訪客。

他在廚房忙活的時候,我站在書房的窗戶前給英凱打電話。過了一會兒他繞道我面前,用無聲的口語告訴我飯已經做好了。我將手機從耳邊撤下。

“聯系上了嗎?”他一面盛飯一面輕輕問道。

半晌,我緩緩開口,回答說聯系上了,他進沙漠拍照,有時候不方便聯絡。

我撒了謊。事實上,我失去英凱的消息已然一個周之久。發短信不回復,打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而我撒謊,只是不想讓靳睦涵誤認為自己對英凱的關心是多余或是一廂情願。

吃完晚飯,我只身爬上天台。暮色四起,為整座城市鋪上了一層遼闊的墨色。過了一會兒,靳睦涵跟著上來,他一擡手,四周“嘩”地一下亮了起來。

我轉過身,有些吃驚地望住他。他似乎讀懂了我的眼神,指了指不遠處的插銷,輕聲解釋道:“我試了試,看那個插座能用就從網上買了彩燈。沒想到這麽一裝點還挺有味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我當然介意!這是英凱的房子,你一個外來客憑什麽隨意改動!可當我被橘色的暖光層層包裹,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柔軟一陷,也便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拿著手機地圖在我身邊坐下:“上回你在電話裏問過我的家在哪裏對嗎?”

我失神地點點頭。

“你看,這是祖國的大西北,往西,進疆,這裏是喀什,出城130公裏就是我住的小鎮——荒脊鎮。這裏距離達瓦坤沙漠很近,乘車二十分鐘。

你男朋友所說的沙漠,應該就是這片沙漠。裏面有面湖泊,叫達瓦坤湖。關於這座湖還有一個傳說。”

“什麽傳說?”我問。

“據說三世紀末,有一個叫鐵力木的國王,他率領女兒達瓦昆和女婿沙迪克為老百姓找水,並在沙漠邊緣發現了一個冒泡的深坑,於是命千人挖了百天,結果什麽也沒有。後來,是達瓦昆偷偷瞞著父親和丈夫,在一天夜裏終於挖出了水,而公主達瓦昆也化作了一泓美麗的湖水。

我始終相信傳說是人們的一種美好願望,祖國的西北邊陲有許多湖泊,每個湖泊都會被人們賦予許多神秘的色彩,達瓦昆也是如此。”

聽到後半段,我有些走神。目光在他的肢體間反復遊移。良久,終於被他的一句發問叫停——

“怎麽了?怎麽突然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半眯著眼睛搖頭晃腦道,“不知道怎麽形容,感覺挺奇怪的。就你的言談跟氣質來說吧,根本不像是從邊疆遠鎮走出來的人!”

英凱曾今說過,我這個人天生口直心快,從來不怕向全世界坦白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以為靳睦涵會像其他人那樣簡單糊弄兩句搪塞過去,哪料他拋給我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在你心裏,邊疆漢子應該什麽模樣?”

“粗獷,口音重,陽剛,渾身上下散發著雄性荷爾蒙的味道,夏天體味濃郁,靠近了聞會有些嗆鼻。吃苦耐勞倒是有,但......”

一番話說完,我才發現自己的言辭極富偏見且有些刻薄。於是一臉悔意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可我面前的這個男孩,並沒有因此暴躁起來,而是沖我壞壞笑道,“如果你真的這麽想,我還真不是你心目中荒漠大漢的形象。我還有很多秘密!以後慢慢告訴你!”

沒等我思考這句話的意思,靳睦涵一臉神秘地站起身,接著下樓去廚房。再回來露台的時候,他的手上多了兩只酒杯跟一支酒瓶。

“香檳?”我目光一亮。

“早上去超市順便買的。只可惜這不是香檳,只是一瓶普通的起泡酒。”

我有生之年唯一一次喝真正的香檳,是跟冷英凱一起的第二年。我們以學生記者的身份混進了一間高級法式餐廳舉辦的洋酒品鑒大會。

記得當時英凱晃著明晃晃的玻璃瓶身告訴我,我之前喝得那都是低價位起泡酒,只有法國“香檳”地區出產的起泡酒才能稱得上香檳!

想到這兒,我不禁紅了臉,趕緊改口道,“對對對。起泡酒。”尷尬之余,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

靳睦涵不喜好裝飾,僅僅是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雕工精致的銀戒指。那戒指看上去應該是一件古董,厚實的鏤空戒面兒,像是某種家族圖騰,底座上嵌著一圈亮閃閃的黑色電氣石,而頂部鑲著一顆小巧的球狀綠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