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穆薩伊夫

1.

在醫院足足守了兩天一夜,直到靳睦涵背著一大袋日用品前來換班我才得以小段時間的空閑。

我提著洗漱袋乘電梯下樓,滿眼恍惚地遊過住院部大廳,面容慘淡十足,遠遠兒看上去像極了一具行屍走肉。

出門右轉穿過馬路,在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我本打算回閣樓洗個澡再好好兒睡上一覺,可還沒開出一條街便改了想法——

“師傅,麻煩去地質學院家屬區。”

司機聞聲,一腳踩下急刹車,順勢打了右轉。

到了父親家,我從包內側摸出鑰匙插入鎖孔,隨著“吧嗒”一聲響,大門被一股氣流“吱吱呀呀”推開。那聲音空洞極了,就著蒼白的夜色甚至有些瘆人。

我換了鞋,視線順著走廊蔓延,父親穿舊的拖鞋、擺在電視櫃上的黑白結婚照、一張紅酸枝材質的西洋棋桌、遍布茶垢的搪瓷杯、尚未來得及收起的血壓測量計......等我走到書房門口,一顆眼淚不知不覺落向腳面,在這座空落落的老房子裏發出一聲明亮的脆響。

心,被砸得生疼。

在某個突如其來的瞬間,我竟意外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似乎對冷英凱心懷怨尤。我站在書房門前,伸手搭在門把兒上,屢屢想要摁下去卻又屢屢放下。這種感覺掙紮極了,像是重返命案現場,好奇跟恐懼來回撕扯,渴望跟逃避彼此抗衡。

良久,我終究還是推開了那扇門,摸黑到書桌前摁亮了台燈。原本狼藉的一切都已被收拾地井然有序,窗簾緊閉,搖椅靜置於窗邊,書桌上的大部分物件都已經被收起來了,除了桌角的一沓舊雜志跟那座作為唯一昭示的八面晶體擺件。

我知道,這是劉阿姨的勞動成果。

這裏的空氣擠進歲月腐朽的氣息,時間似乎被厚厚的窗簾塵封住,只有掛在墻上的那只德國布谷鐘提醒著世間光影流動。

我於桌前靜靜駐足,手指在那座擺件表面寸寸撫過,淚水在眼眶堆積,最終成了一股山洪。就在我將雕塑捂進懷裏的瞬間,眼淚“嘩”地噴薄而出,心內所有的情緒一觸即發。

我害怕,非常害怕。我怕爸爸離開,怕他像林伯伯那樣撒手一去不復還……

我怕自己從此孤立無援,再無賴以停靠的港灣,怕獨自一人活在這個充滿謊言跟隱喻的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