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降落廈海市已然半夜三點半,韓露來機場接我,出乎意料的是唐傑瑞竟然也到場了。我們提取完行李便快馬加鞭趕往醫院,靳睦涵跟韓露推車走在前面,我跟唐傑瑞跟在後面。我問他怎麽也來了?他回答說就在我爸出事兒的第一時間,照顧他的鐘點工就把求救電話打到公司了,celine接到之後派欣欣處理,他就一手把這活兒接過來了。

我謝過唐傑瑞,跟著眼圈刷地一下紅了。這一次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爸爸,而是因為彼時彼刻我那失控的情緒。

我來到醫院,父親已經從急救病房轉移出來了。他靜靜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插著很多管子,口鼻處蒙著只大大的氧氣罩。

我無法抵禦迎面而來的黑洞般的痛楚,只覺得意識微弱,身體疲軟。我差一點兒就跪下了,千鈞一發的時刻被站在一旁的韓露一把扶住。

韓露見狀,抿抿嘴,輕聲安慰道:“對於鄭叔叔的事兒,我感到很抱歉。”這句話說得很機械很冷漠,聽起來並沒有什麽誠意,她自己卻並未意識到。

我笑了笑,無限苦澀難以言表。

我爬在病床前湊合了半宿,第二天一早直接去找父親的鐘點工了解情況。

鐘點工姓劉,是位五十過半的老阿姨。為了使自己看上去更年輕一些,她燙了一頭八十年代封面女郎式的卷發,哪料卻使她看上去更老。

她是爸爸親自挑選的阿姨,因為性子軟,喜沉默,就算是在某件事上父親認準死理,他們兩人也都起不了任何沖突,因為劉阿姨總是秉持一臉笑容可掬,“對對對,鄭教授對!文化人說得總是對的。”

據劉阿姨所說,父親仿佛一早就預感自己會出事兒,這幾天總是在她工作結束離開的時候囑咐她反復檢查門窗,而且出事那天早上還給她撥了六通電話——

“六通啊姑娘,你爸爸的孤僻冷傲你想必是知道的,整整六通,之前他跟我可基本上是半個月都打不了一通!”

“您那個點兒不是應該在家嗎?”我不停翻看著父親的時間安排表。

“特殊情況啊姑娘!你爸爸突然說他想喝什麽富硒柚子紅茶要我去買,還專門給我寫了一個地址,要我別亂湊合,他只認那家的炮制手法!可那店離家老遠了,基本上走了個城市中軸線,我坐公交車結果還給堵在路上了。手機放在菜兜子裏,鉆太深沒聽見。等我回到家,才發現他背朝天倒在書房的窗子下,不僅如此,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的!”

“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您的意思是......盜竊?或者入室搶劫?那您報警了嗎?”

“當然報了!附近片兒警先到,過了一會兒警察們全來了。可經過勘測發現沒有任何強行入室的痕跡,你爸爸又處於昏迷狀態什麽都問不出,警察那邊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來不及多想,也根本想不清。我覺得很累,是那種抽筋剝骨式的身心具疲。

淩晨,我坐在icu外的走廊上,慘白的燈光憑空增添了些許傷感跟淒涼。待最後一班查房護士自眼前浮遊而過,自此,過道裏剩下我一個人。

我驚異於自己從事發到現在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不是因為狠心,更不是因為堅強,我被打擊掄錘,感覺整個人的五臟六腑都早已被掏空,有哪裏來的眼淚呢?

我好似一具空空如也的軀殼,徘徊在這個空空如也的世界上。我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就算隨時赴死,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我站起身,對著窗外的款款夜色發了個頹喪而悠遠的呆。然後有人從側面伸出胳膊,將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遞了過來,“嶼安,回家休息會兒吧,換我在這兒守著就行。”

我沒有伸手接茶,轉身瞬間正好對上靳睦涵熬得發紅的雙眸。下一秒,我的眼淚“嘩”地溢了出來。

“靳睦涵,我覺得自己現在好糊塗,什麽都看不清,眼前迷霧重重!韓露、唐傑瑞、英凱、你,我通通看不透,你們好像都保有自己的秘密,在我面前卻故作通透!我真的很累,不知道該相信誰,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判斷!”

說著,我重新坐下來,卻被靳睦涵順勢攬入懷中。我想反抗,卻發現自己早已用完了體內全部的力氣。。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幽幽開口:“嶼安,對不起。”

“為什麽?”我神情恍惚,似有若無地問道。

“因為......因為我沒有照顧好你。”

他輕輕拍打著自己的額頭,欲言又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