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晚深深,深幾許?閣樓空空,欲斷情。

我坐在臥室的工作台前面,將那張從哈伯伯手裏得到的信件在桌面鋪展開,大面積空白的最中央,兩個小小的單詞躍然紙上——no vio。

這是個西班牙語單詞,翻譯軟件給出的答案是:“沒看見。”

沒看見什麽?或者說沒看見誰?爸爸為什麽單單留下這樣一條消息?我又該從哪裏尋找答案?

我又開始失眠,十點鐘按量服用了褪黑素,十一點半喝了靳睦涵沖泡的蜂蜜牛奶可還是沒起任何作用。

後來,無計可施的我只好任睡眠屢屢擦身而過,只好像具尚未僵硬的屍首那樣挺在床上,一動不動瞪著天花板,塞著耳機。

我聽張國榮,聽張學友,他們都是英凱喜歡的歌手。直到聽到張懸的一首《艷火》,我摁下單曲循環。

英凱曾經說過,這首歌裏唱的大概是他這輩子最最期許的愛情與陪伴。他始終相信,那些驚為彼此生命中艷火的人,即便經歷粉身碎骨的撲火性媾和,然後各自化為灰燼墜落並且放言詛咒永無交集,但他們還是會通過不同的軌道被羈絆在一起。畢竟,生命遇到的大多數人都是尋歡。畢竟,只有那一人才是艷火。

想到這兒,壓抑數日的傷感策馬而來。

我走了一會兒神,跳下床,拉出工作台下的座椅並將畫具依次擺放上桌面。而這一次跟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樣,因為我拿出了手機自拍杆,並且找到了最佳角度。

沒錯,我要將這看似詭異的一切記錄下來,要將這看似驚悚的謊言拆穿。我需要知道這一切都是如何發生,需要知道我的潛意識是如何癲狂,需要知道我所謂的“自我”是如何吞沒了“本我”。

我做了三次深呼吸,拿起畫筆,將一小塊暗紅色的顏料擠進調色盤,接著用筆尖均勻推開。

第一筆,一種難言的快感自心內延展開,第二筆、第三筆……很快,整幅畫的背景被我塗滿。那一抹抹層層交疊的暗紅色,似蚊血,似朱砂,更似一場鮮血淋漓的淒冷幻夢。

……

第二天一早,我一如既往地在書桌前醒來。果然,畫作之上又被塗抹了一層淩亂無章、毫無美感可言的奇怪符號。我的意識被“眼見為實”攪渾,經過兩三秒的停頓,猛然想到了什麽。我從支架上取過手機,打開相冊。

然而奇怪的是,相冊裏除了一周前的幾張照片,其余的什麽也沒有。

這簡直過於不可思議!過於駭人聽聞!怎麽,手機裏面的內容就這麽憑空不翼而飛了?或者被人為刪除了?如果是人為,那麽這個人是誰?

我的心裏貌似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將大致情況講給了靳睦涵。靳睦涵在電話中安慰我不要胡思亂想,很可能是昨晚擺好手機角度卻忘記摁下錄制鍵。不然一夜七、八個小時,視屏錄了那麽久,手機電量怎麽可能還有百分之八十呢?

我的手機密碼是復雜的六位數,且設置了指紋鎖。要說有人趁我熟睡盜取指紋也並非不可能,可湊巧的是,昨晚做飯期間我不小心割破了右手拇指,包紮了厚厚的膠布。

然而這個依據並未成功打消我的懷疑,反倒激發了我的另一種猜測——如果……如果是他趁我睡熟將膠布從手指上撕下,解鎖手機之後又重新纏上的呢?想到這兒,我不禁觀察起那根手指,試圖在小小的膠布上找出某些蛛絲馬跡。可很快,事實再一次將我推入失望的谷底。

那膠布周圍有著明顯的水漬,是我洗臉的時候不小心打濕的,靠關節的位置還有一小團淺黑色的墨跡,那是用鋼筆給畫作打底的時候染上的。

難道又是幻覺?又是所謂的潛意識的表達?當然,我不得不承認,這段時間巨大的心裏壓力就要將我壓垮。

我不甘心,翻遍屋內所有的垃圾箱想要找到那一小條被換下的膠布,好在垃圾箱都還未被清倒,可遺憾的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事件之初,回到了原點。

我的心裏很冷很空,冷到似乎揣著南北兩極,卻空到容不下一顆沙礫。我斜斜倚在床角,呆滯的目光自桌面移向床頭。半晌,我從枕頭底下取出一本半舊的心理學書籍,隨目錄翻到第57頁——

“潛意識是我們無法察覺的,但它影響意識體驗的方式卻是最基本的。比如我們如何看待自己和他人,如何看待日常活動的意義,我們所做出的關乎生死的快速判斷和決定能力,以及我們本能體驗中所采取的行動。

其實,多重人格的分裂只是為了尋求一種心理上的自我保護,是一種從主觀潛意識分裂出另外一個甚至幾個自我,並且用另外一個甚至幾個自我來承擔外部的壓力或內部強烈的感情,如此一來,原來的本我就因丟掉了那些令人恐懼不堪的壓力和情感而得到了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