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繞路去了趟理發店。將長發剪短打薄,又紮起了高高的馬尾,我無心裝扮,不過是想令死氣沉沉的自己看上去活潑一些。

剛才走到地鐵站附近,一通電話撥了進來。

是唐傑瑞。

“嶼安,要不要見個面?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酒吧,安靜人少。”我垂眼看了手表,七點過十分,天色尚早,便點頭答應下來。我向他詢問地點,他卻讓我先轉身向左看。我扭過頭,那輛打著雙閃的帕薩特正好闖入視野。

我系上安全帶的同時唐傑瑞一腳踩下離合。他說不遠,就在城市的東頭。途中,不知不覺間我又提起了英凱——

“他這個人向來喜歡安靜,孤獨簡直就是人生中最大的享受。記得上大學那會兒,有次過小長假,我們幾個朋友開車去稻城亞丁,輪到他上手的時候他嫌導航話太多語音太吵,沒開一段兒硬是給關掉了,結果我們開錯了路,差點兒半途返回去……”

我手舞足蹈地描述著,唐傑瑞不動聲色地聽著,時而點頭默許,時而唇齒上揚。

沒過太久,車子在一間近郊的爵士酒吧門口停了下來。將近八點,客人仍不怎麽多,興許是高高掛起的消費档次限定了客流。

店內氛圍果然優雅地恰到好處,剛一進門,那首我最喜歡的“they can’t take that away from me”便盤踞耳畔。

我隨唐傑瑞來到吧台邊,他立馬拉開一張高腳椅請我坐下,大手一揮,輕車熟路地要了兩杯雙份單麥芽whisky。

我問唐傑瑞有什麽事兒嗎?他擡擡胳膊,將一粒浮塵從我的衣領處輕輕抖落,然後微微一笑,打趣兒道,“沒什麽重要的事,不過是偶發關懷。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跟欣欣一直在做項目跟進相關事宜,並且項目定稿的時候會標注出你的名字,你什麽都不用想,就專心照顧你父親。”

興許是洋酒太烈,又或者是音樂過份頹靡引人入勝,酒過三巡,我順利化身成了一個悲情怨婦。我用厚實的水晶杯底敲擊桌面,紅著眼眶聲聲控訴著,即便意識清醒卻也執意不肯停止如此失態的行為——

“因為他,我忽略了自己的爸爸;因為他,我忽略了觸手可及的所有美好;因為他,我忽略了原本該珍惜的一切。他當初的離開、之後的歸來以及現在的失蹤,無疑剝奪了我全部的精神跟牽掛!他到底何德何能,要我付出這麽多?”

唐傑瑞含著一口酒靜靜聽完,頓了頓聲,接著將酒咽下,猶豫著說道:“嶼安你可明白,愛是信任,是奉獻,是犧牲。當你捫心自問一段感情是否值得的時候,你更該問問自己,到底是不是初心依舊。”

說這話的時候,唐傑瑞的眼中散發出星辰般智慧的光芒,而我眼中的星光卻隨之隕落。一種悵然若失的傷感牢牢攥住我的心。我這是要徹底失去他了嗎?可這究竟算是對殘酷現實的妥協?還是拱手相讓?

我摸著自己的良心,正欲探入更深處,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一看是靳睦涵,便速速接了起來。

他張張口,很容易便將我的滿心憂傷驅散——

“嶼安,鄭叔叔醒了!”

唐傑瑞一腳油門將我送到醫院。我來不及謝他,轉身狂奔上樓。窄窄的余光裏,他拎著我的手袋緊隨身後。

正如靳睦涵所說,父親的確醒了,但卻還處於意識混沌狀態。他渾身無力,只有氧氣面罩下的唇齒微微蠕動著,似乎是想要訴說些什麽。

直到第二天清晨,情況趨於穩定,在醫生的監護之下我們將面罩暫時摘去,我握著父親的手,將耳朵堵在他的唇邊,屏息凝神潛心聆聽。

“穆薩伊夫……穆薩伊夫……”父親雙目緊閉,喃喃念出這個名字,並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我怕自己聽錯,換靳睦涵跟唐傑瑞輪番上陣,經過三番五次的確認,沒錯,是“穆薩伊夫”。

靳睦涵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在網路上查找於此相關的消息,然而一無所獲。

我隨手削了一只蘋果,與他倆分食。一直到護士前來查房,唐傑瑞推門去走廊盡頭的窗戶前抽煙,我這才緩步跟在他的身後。

“你覺得我爸口口聲聲念叨的穆薩伊夫是什麽?”

他微微一怔,轉眼發現是我,隨即放松警惕面向窗外吐出一團濃濃的煙霧:“我不知道。”接著搖搖頭,“沒有任何根據,實在猜不出來。”

“你不是心理師嗎?”我切切追問道。

“嶼安,我是所謂的心理師,可又不是算命先生,我是以科學解釋惘然,從來就沒有什麽天機不可泄露。”

事以至此,我不得不自行做出大膽猜測:“穆薩伊夫。聽上去應該像是個名詞,我爸的書房遭遇過掃蕩,如果將兩者進行關聯,難道這便是丟失的某件物品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