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旱魃(2)(第2/3頁)

“村長,人心難測呀。”有人說。

是啊,人心難測,何況還是個怪人。

怪人已經被銬住塞進一個米倉裏。米倉是一個上端開口的大鐵皮桶。村主任搬了個梯子爬到米倉上望,他的臉出現在米倉的圓頂上,充滿疑惑。

好奇心很快被恐懼打敗了,主任“哎呀”一聲摔下來,還好被下面幾個人接住了。怪人的樣子還清晰地印在他眼前:米倉裏濕氣彌漫,那張駭人的臉上鼓著一雙泛白的眼睛,像死去多日的蜥蜴的眼。

怪人已經沒有了半條命,並且一天天虛弱下去。雖然有人扔了些菜葉和饅頭進去,但是怪人一點也沒有吃。扔進去的東西腐爛發酵,怪人的殘軀也不斷滲出水來,從米倉下流出來,浸入地裏,浸得石板地上濕漉漉的一片,有時發著黃,有時發著綠,帶著一股腐臭。村民們紛紛繞道而行,再也沒有人願意去看他一眼。

大老張破獲了奇案,很是風光了一回。但是風光過後村子又陷入了愁雲——兩個蓄水池,一個已經幹了,還有一個也所剩無幾了,肯定不夠全村人用的。經過村委會商量,決定在全村實行水資源統一調配,每家每戶私存的水都要上繳,集中起來使用。

就在村幹部領著聯防隊改編的糾察隊挨家挨戶查水的時候,大老張發了一場高燒。他恍惚中聽見窗外糾察隊敲鍋打盆高聲吆喝著走過,像一群綠林中的俠客。他感覺自己站在了一個大事件的前列,村史裏必定會寫上他的名字。他按捺不住剛想動彈,卻痛苦地咳嗽起來,胸口像錐刺一樣疼痛。

往後的幾天裏,火辣辣的感覺侵襲著他的周身,就像有辣椒油不斷從皮膚滲出。就在他以為死亡將至的時候,疼痛忽然消失了,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大老張翕動著鼻翼醒來,一股奇異的清香不知從什麽地方飄來,抓撓著他的小心肝,奇癢莫名。他笨手笨腳地爬起來,順著清香摸去。

他在廚房找到一個藏起來的瓦罐。掀開瓦罐的那一刻,他感覺要醉倒了。那是一罐水,普通的清水,此時卻像鴉片的煙霧一樣,撞擊著癮君子的神經。

大老張抱起瓦罐一飲而盡,連掉在地上的水滴都散發著奇香。

水!大老張抄起扁擔撞門而出,加入了糾察隊的行列。

糾察隊有了大老張的加入,無往不利。大老張憑氣味就知道,哪家私藏著水,哪家剛喝過水。到處都彌漫著香氣——原來這麽多門扉後面都隱藏著虛偽和自私。

他帶著糾察隊一扇扇地敲開,砸碎。

“敲!”他指著一扇門說,看見眾人遲疑不前,他又加重了語氣,“敲!”

“老許家……恐怕不會吧?”有人底氣不足地說。

前幾天老許家的小兒子在外面找水的時候,還一咕咚暈倒了,據說是脫水,送到衛生所吊了幾瓶水。他家會藏有水?

大老張冷靜地說:“是個大鳥,敲!”

砰砰砰地敲了半天,門打開一條縫。大老張嘭地一腳踹開門,跨過地上的老許向裏走去。

糾察隊員魚貫跟入,但是故意走得比大老張慢半拍。大老張昂首闊步,穿過中堂,走進裏間。一個肥溜滾圓的女人半裸在床上,用120分貝的聲音尖叫起來——那是老許的老婆,出了名的潑婦。大老張趕走女人,掀開床板。床板下是堆放著稻草的地板。

老許的老婆撲上去一面撕扯一面喊:“鬼子!鬼子!”

糾察隊員們擠在門外看熱鬧。老許的老婆比穿著衣服的時候更霸氣,如果這次找不到水就慘了。

大老張抄開稻草,在地板上一震,一條縫隙顯現出來。扳開一塊擋板,下面出現了一個水池,是挖出來用磚和水泥砌成的。

撩人的香氣差點叫大老張站立不穩,他趕緊揮揮手對糾察隊說:“快來裝!”

隊員們扛著扁擔和桶,一窩蜂擠進屋。

突然發出的一聲拖長了的尖叫,把眾人震住了。不用看就知道,聲音的來源是老許的老婆。只見她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肥胖的身子竟然敏捷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粗粗的弧線,撲通一聲躍入水池中。

水花濺了眾人一身,老許的老婆像一只護蛋的老母雞,在水池裏潑著水,披頭散發地大叫著:“來呀!來裝老娘的洗澡水啊!還有你喜歡的尿臊味!”

糾察隊員向後閃了一片。那空中四散的晶晶水滴,好像蒸發出了霧氣,有片刻讓大老張恍惚覺得她像個仙女。然而那肥碩的身軀很快把大老張拉回現實裏,他臉色鐵青地定了片刻,對隊員說:“我們走!”

走之前,他向老許的老婆扔下一句話:“你不管全村人活,全村人也會記得你的!”

今天的事讓大老張很窩火,損失的水讓他很痛心,好像自家的尿撒到了別人菜地裏一樣。到了夜裏,他對水的想念越來越強烈。家裏的水已經被他喝了個精光,他按捺不住起身去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