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影子的灰燼(3)

有一段日子裏,我家的閣樓上常常只有我一個人。成宇像所有戀愛中的男孩子一樣,把朋友拋在了腦後。然而我並不因此感到難過。如果成宇向我炫耀他和蘇雅有多麽甜蜜,甚至他們親昵的細節的話,那才會讓我難過。

可是,成宇還是在一個午後來找我,並且和往常一樣,一頭鉆進閣樓裏看書。不同的是,他這次直接拿了一本《刑法》,臉上還帶著時而興奮、時而惴惴不安的表情。胡亂翻看了一會兒後,他湊到我身邊,吞吞吐吐地問我,15歲的人犯罪,會不會被抓?

我垂著眼,說:“過失犯罪就沒事。”

他“哦”了一聲,又問:“什麽是過失犯罪?”

我擡起頭,看著他臉上誠懇甚至有些討好的表情,就耐著性子解釋什麽是過失犯罪。說了半天,看他仍舊是一副不明就裏的樣子,就直截了當地說失火啦、交通肇事啦什麽的。

他又“哦”了一聲,想了想,接著問道:“那15歲的人犯了什麽罪,會被抓?”

我有些不耐煩了,連珠炮似的說道:“殺人、放火、搶劫、強奸、爆炸……”

他卻聽得很用心,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似乎在衡量什麽事情。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問我:“那,拐帶婦女……不,少女呢?”

我手裏的書“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從那天起,我開始注意成宇和蘇雅。他們長時間地膩在一起,連上課的時候都在偷偷地傳紙條。然而他們討論的事情肯定不是約會或者逃課那麽簡單,因為從他們各自的表情就可以看出,這件事經歷了長期的謀劃,甚至是反復的否定乃至推倒重議。我像個密探一樣捕捉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為他們設想了無數種可能,然而,最終只有一個結論讓我深信不疑。

私奔。這個可怕的詞在我腦海中前所未有地清晰。

終於,在一天放學的路上,成宇難得地陪我一起走。那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路——沉默、漫長。走到我家樓下的時候,成宇突然對我說:“能借我點錢嗎?”

我轉過身,定定地看著他,問道:“你要買什麽?”

“你別問了。我們是好哥們兒,不是嗎?”他的臉上是前所未見的狂熱表情,“我一定會還你的。”

我沒說話,卻無關任何情緒,只是在那一刻,頭腦中一片空白。

良久,我吐出兩個字:“好吧。”

“謝謝!”成宇的臉明亮起來,“今晚9點,我在學校的倉庫等你——別告訴任何人。”

說罷,他撲過來,用力抱了我一下,轉身跑開了。

接下來的事情和以前無數個夜晚一樣,晚飯,寫作業,然後我爬上閣樓。不過,我沒有看書。我沒有看任何書。我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看著手腕上的電子表,一秒一秒地跳動。

我終究是懦弱的、無力的。我不能把握任何東西,無論是唯一的朋友,還是心儀的女孩。

8點半,我打開書架上的一個鐵盒子,裏面有我積攢的壓歲錢。我數了數,150多塊的樣子。在我的腦海裏,嘗試著將這個數額換算成距離。能讓他們走多遠?500公裏,或者更遠?

我把那些錢揣進口袋裏,起身下樓,出門。

在這個時間,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我獨自走在冷清的街上,忽然覺得自己既可悲又偉大。我很想告訴別人,知道嗎,我在送葬——葬送我的友情和愛情。

我沒等到別人,卻遇到了蘇凱。

他左手拎著一桶汽油,右手拎著一個鐵籠,裏面是幾只亂竄的老鼠。看他臉上那殘忍的興奮表情,我就知道他又要燒老鼠取樂了。

“喂,你看到蘇雅了嗎?”他大大咧咧地問我,“這麽晚了還不回家,我爸要揍她!”

我沒搭理他,打算繞過去。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某種力量把我掏空,在濃黑如墨的夜色中揉搓一番後,又重新塞回我的軀體。那不是我。即使在多年之後,我依然相信,那一刻的我,不是我。

“她不會回去了。”我停下腳步,一字一頓地說,“你去學校的倉庫,就明白了。”

說罷,我來不及看他臉上的錯愕表情,轉身向家跑去。

那一晚,我興奮得難以入睡。我相信,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像蘇凱把汽油倒在老鼠身上,又點燃時的樣子。不過,臨近午夜的時候,我還是睡著了,並且如此香甜,以至於遠方那沖天的火光和刺耳的警笛聲都沒能把我吵醒。

第二天,我早早就來到了學校。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結局,想看到他們被抓回後狼狽不堪的樣子。

只是,我沒看到那些。我看到的是還在冒著黑煙的一片焦墟。同學告訴我,昨晚,倉庫裏發生了火災,有人被燒死,有人被嚴重燒傷,還有一個女孩被警察帶走問話。